柏林。
《主权宣言》的开幕之夜如同精心编排的交响乐,在赞誉与闪光灯的浪潮中达到高潮。
巨大的金属鸟笼装置在变幻的光影下森然矗立,千万碎镜拼成的“蝴蝶”在感应到观众靠近时簌簌“振翅”,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又心生寒意的光芒。
循环投影的“影像”——朴宰彦在巴黎工作室搬运重物时绷紧的侧脸、在首尔风雪中低头系紧她大衣纽扣的专注、在柏林布展现场认真调试线路的虔诚。
徐敏知站在人群中心,接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评论家和同行们的祝贺。
她身着剪裁凌厉的黑色礼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她应对得体,言辞犀利而不失专业,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冷静的弧度。
然而,在某个闪光灯骤然亮起的瞬间,朴宰彦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空茫。
那是一种置身于巨大声浪中心,灵魂却仿佛抽离的疏离感。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搭在身侧的手包上,指节微微泛白。
马克斯·霍夫曼,这位极具声望的策展人,正用流利的英语向几位贵宾深入解读作品中的隐喻。
“…徐女士的作品,表面是冰冷的权力宣言,内核却充满了对‘凝视’本质的解构。这千万只‘蝴蝶’,何尝不是被囚禁的自我投射?所谓‘主权’,或许正是意识到牢笼存在本身…”
他的解读深刻而独到,甚至触及了徐敏知潜意识里未曾完全厘清的创作动机。
徐敏知的注意力被马克斯吸引,她侧耳倾听,眼神专注,冰冷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被理解的、近乎柔和的光彩。
她微微颔首,补充了一句德语,语速很快,带着专业领域的锋芒。马克斯立刻会意,两人就某个光影互动的哲学隐喻展开了短暂而高效的交流,火花四溅。
朴宰彦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
他能听懂马克斯大部分的英语,但那几句德语和其中蕴含的思想深度,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看着徐敏知在与马克斯交流时眼中闪烁的光彩,那是他在专业领域无法给予她的共鸣。一种微妙的、带着酸涩的隔阂感,如同细小的冰刺,悄然扎进心底。他抿紧了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他能守护她的身体、她的秩序,却无法触及她此刻精神世界的对话。
这份无力感,让他感到一丝冰冷的焦灼。
就在这时,一个过于热情的收藏家试图将手搭在徐敏知的肩上以示亲近。
徐敏知的身体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抗拒,但良好的修养让她没有立刻发作。
朴宰彦几乎是同步动了。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步,巧妙地隔开了那位收藏家,同时将手中的香槟杯稳稳地递到徐敏知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用韩语说道:“敏知,你的杯子空了。”
动作流畅,姿态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介入意味。
徐敏知瞬间领会,顺势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指尖在他手背上短暂地、安抚性地按了一下。
她转向那位有些错愕的收藏家,语气恢复了冰冷的疏离:“抱歉,失陪一下。”
随即,她借着朴宰彦制造的空隙,转身走向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朴宰彦紧随其后,像一个忠诚的护卫。在远离人群视线的廊柱阴影下,徐敏知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丝。她抬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又克制地放下。
“累了?”朴宰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徐敏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喧嚣耗尽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依赖。
“马克斯的解读…很锋利。”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
朴宰彦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听出了她声音里那一闪而过的、对自身作品被深刻剖析后的轻微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