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个展迫在眉睫,首尔的冬天却用一场罕见的暴雪按下了暂停键。
一夜之间,积雪封路,校园静寂无声,连平日里喧嚣的雕塑系大楼也仿佛被冻住了呼吸。徐敏知顶层的工作室仿佛成为了暴雪之中的孤岛,屋内的暖气努力对抗着窗外呼啸的寒风,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
朴宰彦被困在了这里。
雪势太大,根本无法离开校园,更遑论回市区。
他睡在办公室角落那张旧沙发上,盖着徐敏知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条备用毛毯。空气里除了暖气干燥的味道,还多了一丝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以及一种微妙的、因空间压缩而滋生的亲密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忙碌,朴宰彦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抽烟的时间了。
徐敏知的工作并未因大雪停滞。
柏林展的核心装置《主权宣言》的最终模型正进入最关键的调试阶段。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联动结构,由无数细小的钛合金构件和记忆合金丝组成,模拟巨型鸟笼的形态,核心部分需要精密的光电感应触发内部千万碎镜的联动光影。
此刻,她正俯身在工作台前,戴着放大镜,用最细的镊子调整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合金丝连接点。指尖因为长时间的高度专注和金属的冰冷而微微颤抖,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与室内的温暖形成反差。
朴宰彦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手里拿着徐敏知昨晚画的结构微调草图,目光却不时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他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这个装置容不得半点差错。
“把B-7号微型马达递给我。”徐敏知头也没抬,手伸向旁边工具架的方向。
朴宰彦立刻起身,精准地从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微型马达中取出她需要的那一个,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她掌心的微凉和他指尖的温度交织。
时间在暴雪的隔绝和高度专注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由灰白转为深沉的墨蓝,雪势似乎小了些,但风声依旧凄厉。
突然!
徐敏知手中的镊子尖端在调整一个极其刁钻角度的卡扣时,因为合金丝微弱的弹性反弹,极其轻微地滑了一下!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的脆响在寂静的工作室里炸开。
徐敏知的身体瞬间僵住,只见那根承载着关键传动力的超细合金丝,在她眼前,崩断了。
断裂的合金丝像失去生命的琴弦,无力地垂落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联动结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密的连锁反应声,几处精密的卡扣错位,一个微型齿轮组发出了滞涩的呻吟,原本应该流畅的光路感应点瞬间黯淡下去。
整个装置的核心动力部分,瘫痪了。
死寂。
工作室里只剩下暖气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徐敏知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放大镜从她手中滑落,掉在铺着防静电软垫的工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看着眼前瘫痪的装置,脸色在灯光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窗外的雪还要苍白。那双总是冷静、锐利、掌控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裂痕。
她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极其轻微,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朴宰彦心头激起巨大的波澜。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敏知。那个永远游刃有余、仿佛没有弱点的女人,此刻像一件被打碎的、精美的琉璃器皿,裂痕清晰可见。
“敏知……”
朴宰彦的心瞬间揪紧,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和心疼。
“出去。”徐敏知的声音响起,带着克制的冰冷和破碎。
她没有看他,目光死死锁在那片狼藉上,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凌迟。
“出去!”她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自我防御般的驱逐,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又晃了一下。
朴宰彦没有动。他没有听从这明显是崩溃边缘的指令。
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不能走。他不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离开。
他再次向前,这一次,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直接绕到了她的正面。
“看着我,敏知!”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