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是最无用的东西。”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道咒语,试图加固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的护士拿着记录板走了进来。看到站在床边的徐敏知,又看到床上明显情绪崩溃、无声流泪的朴宰彦,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礼貌询问:“女士?您是朴先生的紧急联系人徐女士?”
徐敏知微微颔首:“是我。但我和他并非亲友关系。他昏倒在我工作室附近,我出于人道叫了救护车。仅此而已。”
护士看了看病床上痛苦脆弱的朴宰彦,又看了看徐敏知那副比医院墙壁还冷漠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她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监护仪数据,用温和但专业的语气对朴宰彦说:“先生,请尽量保持平静,情绪激动对您的病情恢复非常不利。您还在高烧。” 她又转向徐敏知,带着职业性的建议:“徐女士,病人现在非常虚弱,心理状态也很糟糕。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尽量给予他一些支持和安抚,哪怕只是陪伴。”
徐敏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公式化、毫无暖意的微笑。
“护士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和这位朴先生没有任何私人关系。我的责任仅限于通知他处理自己的医疗账单。”
她动作利落地从大衣口袋拿出那张折叠的账单,放在床头柜上。
“账单在这里。麻烦等他清醒后,让他自行联系家人或处理后续事宜。”
护士看看那账单,又看看徐敏知,最终无奈地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另外,”护士像是想起了什么,翻看了一下记录板,“朴先生登记的住址是……?原来您们是邻居?怪不得他会倒在那附近……”
“邻居?”徐敏知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不是演戏,而是真实的疑惑和瞬间升起的警觉。
她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病床上的朴宰彦,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寒意,“你租了我工作室隔壁?”
朴宰彦的哭泣在听到“邻居”二字时瞬间停滞,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眼神慌乱而绝望,“我……我只是想……” 他嗫嚅着,却无法给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朴宰彦,”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真是……令人作呕的执着。连做邻居都要处心积虑?下一步是什么?在我工作室装窃听器?二十四小时监控我的生活?” 她的话语比刚才更加刻薄。
护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和揭露的信息惊到了,尴尬地站在原地。
朴宰彦被她的厌恶刺得浑身发抖,想辩解,却只剩下更剧烈的咳嗽。
看着他那副痛不欲生、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惨状,徐敏知眼中冰封的厌恶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闪动了一下。
她不再看护士,目光重新落回朴宰彦干裂起皮、因咳嗽而泛着血丝的嘴唇上。
他看起来渴极了,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
鬼使神差地,她沉默地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瓶医院提供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她没有找杯子,只是微微俯身,将瓶口凑近他的唇边。
冰凉的水流触碰到了干裂的唇瓣。朴宰彦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急切地吞咽着。水流有些急,呛得他又咳了起来,水珠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滑落,洇湿了病号服的领口。
徐敏知的手顿了顿,将瓶口微微抬高,让水流变得缓慢。她依旧面无表情,动作甚至称得上生硬,只是机械地维持着这个喂水的姿势。
几口清凉的水下喉,朴宰彦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湿润的、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徐敏知。
徐敏知避开了他的目光。
“别死在这里。”她直起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更添了一丝烦躁,“你现在是我艺术项目的观察样本。在你偿还清给我带来的所有麻烦,你没资格擅自退场。”
她的话依旧残酷,像冰冷的交易条款。
但朴宰彦的心却因为这毫无温情可言的话语,诡异地跳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抬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拿起账单准备离开的身影。
“敏知……”
徐敏知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她没有回头,背影挺直而冰冷,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黑色大衣的衣角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冷漠地响起,一步步远离病房,消失在走廊惨白的光线里。
门轻轻关上。
窗外的巴黎,雨声淅沥,仿佛永无止境。
徐敏知快步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那张账单,指尖冰凉。
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仿佛刚才病房里那片刻的喂水,那瞬间被依赖目光凝视的感觉,从未发生过。
失效期的游戏,容不得半分心软。即使那心软,只是冰封湖面下,无人得见、也绝不允许存在的,一丝细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