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站在阴影里、脸色冰冷如霜的敏知时,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随即被更深的慵懒覆盖。
“有事找我?怒那。”他合上图册,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资料室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敏知看着他,看着他颈侧那只仿佛随时要飞走的刺青蝴蝶,看着他小指上象征不羁的尾戒,看着他此刻平静无波、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的表情。
几天来积压的怒火、屈辱和冰冷的幻灭感,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朴宰彦,”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
“那晚酒吧,那个女孩手上的蝴蝶……是你的新作品?”她刻意加重了“作品”这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凌碎裂。
朴宰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因为她的质问而加深了些许。
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淡淡松节油的气息再次笼罩过来。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露出裂痕的瓷器。
“啊,被你看到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很漂亮,不是吗?她的手部线条,很适合一只休憩的蝴蝶。”
他顿了顿,眼神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丝痛苦和愤怒的痕迹,然后,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语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句话:
“艺术创作,总需要不同的缪斯来激发灵感啊,怒那。”
“怒那”这个称呼,此刻听起来充满了讽刺和轻佻。
“缪斯?”敏知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愤怒让她全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所以,我是什么?也是你众多‘缪斯’收藏品中的一个?是你无聊时用来激发‘灵感’的调剂品?那天晚上……”
她想起了工坊里他指尖的温度,他落在她耳边的低语,他眼中看似专注的深渊,“那些话,那些动作……都是你‘艺术’的一部分?都是你用来收集‘素材’的手段?!”
朴宰彦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些许,但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兴味。
他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评估她情绪爆发的烈度。这种冷静的、置身事外的观察,比任何辩解或谎言都更伤人。
“素材?”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舌尖仿佛在品尝它的味道。
“怒那,你把一切都看得太功利了。”他微微歪头,颈侧的蝴蝶刺青在昏暗光线下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
“灵感是流动的,感觉是真实的。只是……它们未必指向一个固定的终点。”
他的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蛊惑的飘渺,“就像光穿过棱镜,会分解出不同的色彩。每一束光,每一个瞬间,都值得被捕捉和呈现。何必执着于……成为唯一的那束光呢?”
“棱镜……”敏知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想起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棱镜装置,想起了他如何用一截废铜丝粗暴地闯入,打乱她精心计算的光路。
原来在他眼中,她从来不是那个掌控光源的人,她本身,连同她的情感,都只是他用来折射和玩弄的“棱镜”!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惫。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控诉,在他这套自洽的、将自私包装成艺术追求的歪理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拥有可怕天赋、能轻易点燃火焰又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永远只映照出他自己欲望的深渊。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那个午夜心动的幻影,彻底烟消云散。
“我明白了。”敏知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
她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破碎的弧度。“朴宰彦,你让我……上了一堂非常昂贵的课。”
她不再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决绝、如同斩断锁链般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曾经悸动的心上,碾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影。
朴宰彦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挺直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他抬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颈侧的蝴蝶刺青,指尖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