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楼那凝固的寂静被简桉轻轻合上《咸鱼生存手册》的声响打破。书脊落在他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响,仿佛为刚才那场精神风暴画上了短暂的休止符。
常锦肆依旧僵立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粗糙的边缘,那素白封面上的咸鱼线条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格外刺眼,又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平静。简桉那句“你不敢?”的质问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混合着扉页落款那个简单的笑脸,搅乱了他所有习以为常的逻辑链条。
他没有再看简桉,也没有留下一个字。像是被那本手册烫伤了灵魂,他猛地转身,深灰色的西装背影撞破光柱中漂浮的尘埃,带着一种仓皇逃离的僵硬,消失在旋转而下的楼梯口。留下简桉一个人,感受着后肩与书架碰撞的钝痛和掌心里残留的、被塞入书本时的冰冷余温。
翌日的课间操,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常锦肆站在那里,脸色依旧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病态的苍白,像一座刚刚经历地震后勉强修复的精致建筑。他开门见山,声音低哑却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要求:
“叶老师,我要换座位。”
班主任叶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位一直占据全班甚至全年级最优资源的学生领袖。她当然听说了昨天那个堪称“传奇”的早晨,也模糊地捕捉到了一些风声。
“换座位?你想换到哪里?” 她不动声色地问,目光扫过他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痕。
常锦肆的视线没有任何躲闪,直直地看向办公室角落靠窗的、倒数第二排——那里,简桉正趴在桌子上,用一本书盖着脑袋,像一只蜷缩在阳光下只想安眠的猫。
“那里。”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向简桉旁边的空位,“简桉旁边。”
叶老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位置确实是角落里一个无人问津的“咸鱼宝座”,安静却也偏僻。把一个顶尖学生安排到那里?和一个……她想到简桉那永远不温不火的成绩单和独来独往的身影……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锦肆,那个位置……” 她斟酌着措辞,试图从学生福利的角度劝说,“不太利于你和老师还有优秀同学的交流,光线也不太好……”
“我就要那里。” 常锦肆打断她,语气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执拗。他眼底不再是昨日的狂乱,却沉淀着一种更晦暗、更深沉的东西,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模具,而那个模具的名字,叫“简桉”。他需要靠近那个“模具”,即使这意味着离开他所熟悉的光芒中心,坠入他原本不屑一顾的“咸鱼”领域。
叶老师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底色,沉默了几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对峙。最终,她叹了口气,在心底权衡了无数种可能,最终还是写下了调动通知。或许,这个特殊的学生,真的需要一个…不一样的锚点?即使这个锚点本身看起来如此不稳定。
“好吧。下节课就搬过去。但是锦肆……” 叶老师摘下眼镜,目光变得锐利而沉重,“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她的话意有所指,既指向简桉,更指向常锦肆自身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
“谢谢叶老师。” 常锦肆面无表情地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叶老师复杂深长的凝视。
第二节上课铃响前两分钟。
教室里喧闹嘈杂。简桉依然趴在桌上假寐,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直到一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带着低气压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拖拽桌椅的刺耳摩擦声响起,旁边原本空旷的位置,被人强行塞进了一套极其高大豪华的定制桌椅,与简桉那张破旧掉漆的桌子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简桉猛地抬起头,盖在头上的书滑落下来。午后的阳光逆着勾勒出常锦肆利落的侧脸轮廓,深灰色的昂贵面料几乎贴着他破旧帆布书包的边角。简桉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随即迅速被一片冰冷的戒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像只被侵犯领地的猫,下意识地向后靠紧冰凉的墙壁,试图拉开那灼人的距离。
常锦肆没有看他。他利落地坐下,将全新的、价值不菲的书包放进桌肚,动作标准得如同精密仪器的操作流程。然而,他放在桌面的手,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拿出崭新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极大的决心,终于转头,目光如同一束强光,瞬间锁定在试图缩回角落的简桉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糅杂着残余的傲慢、被痛苦折磨的脆弱、近乎偏执的需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对“咸鱼”气息那可怕诱惑的抗拒与渴望。
下一秒,一张裁切得方正整齐、边角锋利如刀的高级便签纸,被修长但略显僵硬的手指推了过来。稳稳停在简桉那张摊开的、画着无意义涂鸦的草稿纸中央。
纸上,墨色深沉如夜,是常锦肆一贯凌厉流畅的字迹,简洁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在最后的字迹落点处,微微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微信,你的。
没有主语,没有疑问句,像一个单方面的指令。
简桉的目光落在那张便签上,又缓缓抬起,对上常锦肆那双翻涌着无数情绪风暴、死死盯着他等待回应的眼睛。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将他们隔成光与影的两个部分。课桌间狭小的空隙,瞬间充满了紧张拉锯的张力。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秒钟的凝滞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简桉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没有去碰那张便签,只是将目光从常锦肆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自己草稿本上那堆乱糟糟的线条上,用一种仿佛叹息般轻微的、却足以让常锦肆听得真切的声音嘟囔道:
“……扰鱼清梦,犯《手册》第十三条……得加时发呆……”
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但意思昭然若揭。
常锦肆的呼吸猛地一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瞬间掀起了狂风巨浪!被拒绝!又是这种轻飘飘的、把他所有试图建立联系的努力轻易拨开的姿态!他精心构建的索要方式,那看似强势实则带着试探的表达,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涌向四肢百骸。
下颌瞬间绷紧到极致,紧握的拳头在桌下咯咯作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膜因为血液上涌而嗡嗡作响。下一秒,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拍案而起的冲动,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充满了一种濒临失控的凶狠:
“简桉!”
这一声低吼如同闷雷,让前排的几个同学都困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面对这明显带着火药味的警告,简桉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微微偏过头,斜睨着常锦肆,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咸鱼特有的惫懒:“唔……犯手册同一条三次?直接罚原地神游宇宙半小时……现在算第二次……”
常锦肆被噎得几乎瞬间窒息!所有涌动的怒火像是遭遇了绝对零度的寒冰,瞬间凝固在胸腔,憋得他眼前发黑。他想嘶吼,想质问对方凭什么用那种可笑的“法则”审判他,想伸手直接抓住对方摇晃逼问,可简桉那平淡却不容置疑的态度,那眼神深处洞悉一切的平静,又一次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不可理喻、却又固若金汤的…咸鱼壁垒。所有的攻击都被那软绵绵、滑腻腻的态度轻易化解。一种深沉的挫败感攫住了他,伴随着巨大的茫然。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