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清眼底闪过惊讶之色:“姑娘还认得他?他……”苏彦清顿了顿道:“刘安抚使……不堪受辱,已举兵抵抗朝廷了。”
“啊?……”吴昭音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
“唉!如今外敌虎视眈眈,而庙堂之上,却仍在党同伐异,内忧外患,陛下为此雷霆震怒。”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卢知年不过是严相门下一条急于表功的恶犬,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倘若陛下他日要清算,其罪责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拿来问罪的必定是他!”
吴昭音静静地听着,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像是两簇幽暗的火焰。她微眯双眼,忽然开口道:“那严相自诩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显然卢知年对此心知肚明。他会不会铤而走险,试图以进献“百鸟朝凤”来换取庇护,逃避罪责?”
“有可能,不过——有些愚蠢。”苏彦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如今这把火,早已烧穿户部的屋顶,直逼相府门庭!事态之烈,怕是严相自己都难以脱身了。一幅僭越的绣品?杯水车薪,不仅救不了他卢知年的命,恐怕还会殃及严相。”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马三身上,肃声道:“马三,你虽未最终酿成大错,花掌柜侥幸未死,但你助纣为虐,其行可诛!念在你悬崖勒马,尚未铸成无可挽回之错,又迷途知返,供出主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婉儿怀中沉睡的孩子,语气稍缓,“眼下放你出去,外面危机四伏,恐有灭口之祸。你便暂时羁押在此,权作惩戒,亦为保全。待风浪稍平,时机成熟,本官自会设法,让你一家三口团聚。”
马三涕泪横流,挣扎着不顾铁链哗啦作响,冲着苏彦清的方向,“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额角瞬间青紫一片。“谢大人!谢大人再造之恩!小人……小人来世做牛做马……”
“谢大人!谢大人天恩!”婉儿抱着孩子,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对着苏彦清连连叩首。
苏彦清被这阵势弄得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在婉儿怀中熟睡的孩子身上。他连忙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噤声,唯恐惊醒了孩子,夫妻两个这才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彦清朝甬道尽头打了个手势,两名一直肃立在阴影里的衙役立刻无声地走上前来,他沉声道:“起来吧。好生看顾孩子。”转头又对衙役吩咐道:“送他们母子回府,务必确保安全。”
衙役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母子。婉儿抱着小宝跟马三依依惜别,最终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幽暗的甬道深处。
“茹姑娘。”马三的一声轻唤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隔着栅栏递上一个缠丝铃铛,一脸平静道:“这……是连枝硬塞给我的。怕她胡闹,我只得带着。她是个好姑娘,好妹妹,劳烦茹姑娘替我开解她几句……”
“嗯。”吴昭音望了他一眼,默默地接过铃铛,转身对苏彦清道:“大人,我们走吧。”
方才四人行的甬道,如今只剩下苏彦清和吴昭音,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近日之事,多亏姑娘相助。”苏彦清打破了沉默,灯笼的光晕恰好落在他微弯的眼角,声音温和了些许。
吴昭音垂眸应道:“大人言重了。”指尖却无意地绞着裙角的流苏。
行至门外,苏彦清停下脚步,朗声道:“不知可否请姑娘移步?略备薄酒,以表谢意”。说话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轻轻掠过,最终停驻在那层面纱之下隐约可见的脸颊上。自从那晚,“胎记…会褪色么?”这个疑惑便如同藤蔓,时时缠绕着他的思绪。
吴昭音飞快地抬起眼帘,瞥了苏彦清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大人言重了。民女……民女不敢叨扰。花掌柜重伤昏迷,绣坊也还需人照看,离不得人。民女……这就告辞了。”她说完,不等苏彦清再开口,便匆匆福了一礼,转身朝着牢门的方向快步走去。她又何曾不想与他举杯邀月呢,只可惜自己身陷囹圄,不得自由。
苏彦清慢悠悠地跟了出来,深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纤细而略显仓促的背影,看着她浅绿的裙摆扫过潮湿的石阶、掠过朱红的门柱,拂过光滑的门槛。
“字迹、香气……胎记……胎记……”他喃喃自语地穿过一道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正提着一个陈旧木箱、匆匆走过的余晖。
“余晖!”苏彦清出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