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深处,石壁上的火把费力地跳跃着,将行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湿冷的墙面上。
苏彦清走在最前,步履沉稳,身后跟着三个人影:蒙着面纱的吴昭音和马三的妻子婉儿,婉儿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小宝。
甬道尽头,是一间单独的囚室。粗大的木栅栏后面,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正是马三。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猛地抬起头,忧郁的眼睛在看到婉儿和她怀里的孩子时,骤然爆发出光亮来,他挣扎着想扑到栅栏前,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婉……婉儿?小宝?他们……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三郎!”婉儿扑到栅栏前,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道:“没事,我们没事!苏大人心善,把我们娘俩接到他府上安置了,有吃有住,安全得很!大人是好人!你……你……”她急切地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让孩子熟睡的脸庞更清晰地映在火光下,“你看,宝儿好好的!大人说,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一定会秉公处理,给我们一条生路!三郎,你千万要信大人!”她的话语混乱却斩钉截铁。
马三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孩子安宁的睡脸,又猛地转向苏彦清。他喉头滚动,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我说……我全说……我是……是严相……安插在京城的细作之一,那卢知年和严相本就是一丘之貉,姓严的要我配合卢管家……除掉花掌柜……”
监牢的空气骤然变得令人窒息的沉重。
“那天……卢管家在与花掌柜交接绣品之际,趁其不备用重物敲晕了她……”马三的声音干涩而颤抖,“我的活儿……是模仿花掌柜的声音,假装送客……为卢家脱罪。”他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可……可我发现……发现花掌柜她……还有气息!若她醒过来,严卢两家都不会放过我……和他们娘俩。”
“所以你就动手了?”吴昭音声音冷冽,马三垂头不语。
“随身带着鱼线?如此趁手,莫非不是头一遭作案?”苏彦清的语气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
“不!不是!”马三猛地抬头,激烈地否认,铁链哗啦作响,“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擅长的……是用毒!不过,我也从来没……没真的害人性命!”他急切地辩解,“那鱼线……是……是小人最近得了个古旧的暗器匣图纸,里面有个‘绷线’的机关,小人就想试试……那天正好截了一段揣在怀里……”他颓然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可是,我实在下不去死手……正……正踌躇的时候,听到外头长廊好像有脚步声……我赶紧把沾了血的鱼线拿起来用火折子烧了……然后……然后才假意跑出去送卢顺……”
苏彦清沉默地审视着他,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他们为何要除掉花掌柜?”
马三茫然地摇头,额上渗出冷汗:“小……小人不知。只隐约听卢管家提过一句……说花掌柜手里有件要命的绣品,必须拿回来毁掉……严相爷那边催得紧……”他努力回忆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栅栏外的吴昭音,“对了!茹姑娘也说知道这绣品!她还说那东西就是她绣的!”
“唰!”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吴昭音身上。吴昭音没有躲闪,迎着苏彦清略带审视与好奇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开口:“不错。是花掌柜托我绣的,就是一幅‘百鸟朝凤’。她叮嘱我,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百鸟朝凤?!”苏彦清闻言,眉头拧成了结。
“大人如何?”吴昭音不禁问道。
苏彦清目光一沉,缓缓道:“无妨。只是想起自新帝登基后立下的规矩:除帝后之外,擅用凤纹者,以僭越论处,甚至可判抄家灭族。”
“啊——”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心下了然。
苏彦清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思虑,他踱开一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壁,发出笃笃的轻响。“百鸟朝凤……怕人知晓……”他沉吟着,“既然藏着掖着,未必是要送到宫里去的。”他猛地停住脚步,脑中一道电光闪过,“户部侍郎卢知年,近半年来借着严相推行的“军费核录法”,四处罗织罪名,打压良将,这次暗杀花蓉又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核录法’是什么?”吴昭音好奇道。
苏彦清看着吴昭音那双清澈见底的杏眼,温声解释:“名义上是核实战时的军费开支,严查贪墨,为国库节流。实则是严相以清查战时钱粮支出为幌子,行排除异己、构陷忠良之实!那些在边关浴血、不依附他们的将官,战时支取的钱粮,都被他们颠倒黑白,指为贪赃!那些被污蔑的将士们或是被罢官流放,家破人亡,或是锒铛入狱,屈死牢中!边关因此更加将才凋零,门户洞开。”他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恨意。
“下狱……迫害致死……”吴昭音喃喃重复着,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那……泗水安抚使刘熙尧刘大人可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