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脉急数,上寸口,又兼身热发冷,似是温邪干心之症。
少顷,洪数脉下时有止歇,又显促脉,此为气血逆乱、心气不匀之兆[2]。
前者许是寒凉所致,后者却多缘惊惧怒忿,一时急火攻心而发。
可最令她所不解的,是他脉象时而紊乱,似为中毒之状。
此脉象不常现,若非她号时较久,惯不妄下定论,根本无从察觉。
眼下虽知,短时亦难彻查根由,当务之急是要依上项脉象所断,对症下药,先退烧为好。
着人照方取药,熬煎成汤,阿霁帮忙扶沈未坐起,章苍拿碗勺喂药。
同午后情形无二,沈未牙关紧闭,药汁无论如何不能送入。
嵇葵宁见状,嘱人取少许白梅末,用巾帕为他揩牙,以白梅酸性收敛齿骨,好叫他张口。
可这厮不知究底经受了什么,口齿咬得极牢靠,揩过数遍仍无丝毫松动迹象。
再这般下去,不止汤药冷透,怕是人也要凉透了。
“药碗给我。”
嵇葵宁走至床前,伸手道。
她神色凝肃认真,烛火照耀下,眸光熠熠。
章苍微微张口,似有些惊讶,想说点什么,终又无言,将汤药递至她手里。
站起身,回头望了沈未一眼,出门去了。
嵇葵宁坐在床沿,对阿霁说:
“烦劳你帮忙扶住他,切勿乱动。”
阿霁懵懂,点了点头道:
“好。”
安排妥当,嵇葵宁拇指勾住瓷勺,将药碗端至唇畔。
啜一小口,而后身子前倾,伸手轻扣住沈未耳廓,双唇紧贴住他的,将药汁一点一点渡入他口中。
稍停留片刻,直待他完全饮下,她才缓缓松开,抬碗喝下一口。
沈未呼吸孱弱,却因温病而格外灼热,烘染得她面色亦有些泛红。
两唇相贴时,她感到他的枯干,唇瓣似河畔的卵石,凹凸不平。
旋即,一缕酸甜触及她舌尖,冲淡了药汁的苦涩,那是适才揩拭留下的白梅粉。
烛晕参差,流转在二人眉眼之间,又被疏落的睫羽剪成碎金,恍如两只翩跹花丛的蛱蝶。
一只静落,一只飞舞,交相盘旋时,万物屏息,湮入一片昏暗的阒寂。
阿霁双目瞪得浑圆,杏口微张,一时竟看呆了,不觉间红晕攀至耳根。
男人同女人拥吻,她从前只在书上偷见过,却不知是怎样一种快活。
她告诉自己,这是为给沈相公治病,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要胡思乱想。
可愈是如此,脑子反愈想得厉害。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战栗的美好。
汤药见底,沈未尽皆吃下,嵇葵宁方才松了口气,扭身将碗勺搁在床头的香几上。
口中苦味仍重,便想问养娘要点水吃。
连唤两声,阿霁方自幻梦中苏醒,忙不迭点头,仍扶沈未躺下,拿手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急匆匆往屋外踱去。
室内唯余二人。
嵇葵宁低首望向床榻,心想,他还是那副孤高的模样看着顺眼。
现下这般太安静,反不像他。
天色已很晚,用了盏茶,她背上药箱,便要还家去。
可左脚方跨过门槛,便有一高大身影堵在身前,抬头见是章苍,她顿足,开口解释道:
“适才你家相公已服下汤药,若无意外,个把时辰便可退烧。快的话,次日清晨就能转醒。”
说罢,往右斜身,拟绕开他往府门处走。
但几乎同时,章苍亦欹身向右,似是有意挡她去路。
嵇葵宁凛眉,抬头冷声道:
“你这是何意?”
章苍退后半步,低首,声音却固执:
“还请姑娘今夜留宿府内,若相公有恙,也方便请姑娘诊看。”
嵇葵宁眸光锐利,亦不让步:
“你若不信我,先时大可不必来请。”
章苍道:
“我并非此意。”
“那便起开,我要回家去。”
说着,她伸手用力推他,可章苍直挺挺站着,顽固如一堵墙。
无论如何抡打锤挠,皆不过蚍蜉撼树,连片树叶都没掉,索性作罢。
心内却咽不下这口气,面上仍作凶狠状,威胁道:
“我要报官!”
章苍仍是不动,低眸平静道:
“章苍不会阻拦姑娘报官,待明日相公转醒,我自会应召,随姑娘上公堂。届时降下责罚,亦皆由我一人承担。”
“只是今夜,还请姑娘留宿在此。”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