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良弼对此心怀愧疚,却也无可奈何,花晏也道,这等事只能是阿绝开口,他才能处置,可花绝咬紧了牙,从不告状。
每每眺望清泉飞鸟、桃花蹁跹,花绝内心都在撕扯,仿佛深陷泥淖难以呼吸,明明是如此山清水秀的风光,自己为何显得格格不入呢?
封喉和帕子是魔修后人的凭证,也是父母唯二留下的念想,这物什没有得罪任何人,就只是一块铁、一片布,到底碍了谁,让他不得不去想,自己凭什么要遭受这种寄人篱下的痛苦。
他不明白,他气让他动气的人,气让他这么想的人,甚至想将刀毁了,将帕子撕了。
花绝夜里辗转反侧,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不同、魔修哪里不同,也看不出两样物什同花氏弟子们平日里使的又哪里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道理,但令他无比作呕,同时也明白了,仙门不外乎腌臜龌龊之地。
听到这里,巽又不由得嗤地一笑,欣赏小花绝颇有慧根。
没错,有何不同,不过人心叵测。
花绝十岁那年,花氏广收门生,玄界各方显贵都将自家孩子送了来,为求得他日成龙成凤,家门一同鸡犬升天,这其中就有花翮。
花翮原姓齐,不仅聪慧过人,家世也足够显赫,附庸众多,且那时已有大师兄花黎,十四岁便名满玄界,众人都惦记着一人之下的位子,当中花翮众星捧月最是拔萃,私底下也早有人偷着唤他二师兄,因此志在必得。
而花晏却道,花绝年纪尚幼时,就受他悉心教导,承诸位师叔伯砻琢提点,对道法自有体悟,颇具天资,亦算他半个徒弟;世间常言有教无类,不可对其出身持有成见,不如趁此机会正式拜师,也算是二师兄了。
花翮傻眼了。
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一记当头棒喝,花翮从未这般耻辱过,回想那些声无比受用的“二师兄”,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半路杀出来的花绝就立在花晏身旁,淡漠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花翮失了二师兄的位置,心里怨忿,怎么看花绝都不顺眼,而花绝也整日冷着脸,不屑同世家子弟讲话,这些人在家中呼风唤雨惯了,如今被个魔修之后这般轻视,越发众怒难消,更替花翮抱不平。
花翮心中平衡了些,虽为三师兄,他却更得人心,众人不服花绝,暗地里孽障、祸害地叫,根本不放在眼里,反而唯自己马首是瞻,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在意。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世家子弟并不打算这么放过花绝,知道花绝性子孤僻刚硬,是个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主,便寻着机会为花翮出气,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花翮起初还一副清高模样,劝告朋友们不该做此恶霸行径,可想到自己所受屈辱,又觉花绝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彼时,小花绝常年受花晏指点,刀术精湛,除花黎以外,同辈当中属他一枝独秀,单挑落不下好,世家子弟只得联手围堵,通常两败俱伤,偶尔耍些阴招,便是花绝吃亏。
又一阵,他们发现花绝常独自去桃花岭,那是芳部药修们的居所,离望月岭很远,花翮听闻后,提醒众人多个心眼,最好尾随看看。
本想着若是藏了好东西,他们率先抢到手,定然能将他逼得老实求饶,奈何尾随数次,发现丫谨慎得很,怕被芳部同门发现,从不留任何痕迹,不知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巽又问道:“所以,他为什么要去那里?”
花步筠嘿然道:“那是因为,无存哥哥把应旸前辈送他的小魔宠偷偷养在桃花岭了,要是被发现肯定会挨罚的。”
桃花岭种了满山的草药,弟子经常需要上山采药,老手们攀岩下涧已不新鲜,安全些的地方,就派给年纪轻的去采。
那时,花莹莹也才六七岁,竹篓就有半个人大,惦记着早些回炼药堂,便抄了条近路,寻到一处略陡的土坡,拽着树根和草往上爬,恰好发现一株土茯苓,挖着挖着脚下一塌,连人带篓滚到土坡下,中途脚腕磕在岩石上,擦破了皮,肿了很大一块。
走是走不了了,花莹莹忍着剧痛,爬着将散落的药材捡回竹篓,一抬头,看见有人从土坡上方的石路经过,顾不得狼狈,高声呼救起来。
花绝侧首,听见有小姑娘求救,先是环顾周遭,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能施救,眉头一锁,不大情愿地从土坡滑下去。
见是花绝,花莹莹脸色瞬时白了,平日里没人敢和他说话,生怕自己也被孤立,花绝居高临下,眉眼冷峭,一副不大会搭理她的样子,可他若就这么走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忍着脚腕的剧痛,花莹莹泪水在眼眶打转,还是委屈地哭了。
花绝挠挠头,这姑娘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劲地哭算怎么回事,又看到她一身泥土,脚动不了,眼神一变,立刻蹲下观察。
他脱去花莹莹的鞋袜,小心翼翼地触摸,花莹莹低鸣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淌,哭得十分可怜,多半是外踝骨折,他沉下气轻轻按了按周围,发现并没有位移,看来没有想象中严重。
他还注意到,花莹莹的裤腿被划破,小腿处隐有殷色。
桃花岭虽然草药甚多,可有毒的也不少,花绝飞身跃上土坡,查看花莹莹滚落的路径是否长有毒草,坡下的花莹莹以为花绝要走,哇地哭得大声起来:“绝师兄,你别走!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和其他人一样不理你,你别留我一个,我害怕呜呜呜——”
花绝莫名其妙,但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才下来,摸索金疮药时,不小心摸到怀里的帕子,犹豫一瞬,还是只将药拿了出来,扯下自己的衣袖,替花莹莹包扎。
花绝将竹篓捡起,问道:“还能动么?”
花莹莹怯怯地点头:“能……”
他嗯了一声,转身蹲下去:“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巽又垂下眸,大拇指轻轻揉擦染血的帕子,花步筠抿了口茶,叹道:“结果,没过几日,无存哥哥的帕子突然丢了。”
犯人可想而知。
花绝杀去花翮和其狗腿常去的书斋,一把拽过花翮的衣襟,冷冷地道:“东西还我。”
花翮先是眉头一蹙,也冷眼看他:“谁拿你东西了,你有什么毛病?”
花绝沉声道:“我的帕子,还给我。”
众狗腿里有人搭腔:“啊~你说你那修魔的娘给你留的烂帕子啊,我见着了,要是我说那玩意在困仙崖后面,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花翮一听,脸色微变。
困仙崖位于三千花月坞的边缘,后方有块湿地,叫做穷阴泽,实际上已不算是花氏领地,那里沼气弥漫,栖息着一只凶兽,模样似龟,身材巨大,长有利齿,故称为霸下。
花绝道:“你说的是真的?”
狗腿冷笑一声:“骗你干什么?总之不在我们身上,有本事就搜啊。”
去霸下所在的那片沼泽,不就是去送死么!
花翮脸色差极,正欲开口,花绝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