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影远去,花翮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这回是真的不妙了,他知道那块帕子对花绝来说有多重要,搞不好要出事。
穷阴泽环境险恶,他的这帮朋友胆子竟如斯大,为了整花绝连自己命都不顾,敢去那种地方?
花翮咬牙,只听咯咯低笑传来,转头见狗腿憋红了脸,爆发一阵大笑,一旁的弟子们也都跟着捧腹狂笑,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狗腿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哎哟花翮!你傻了啊?霸下那么恐怖,花黎的前车之鉴你是忘了么?他那样的能人去一趟,不死也躺个把月,我哪儿有那能耐!”
花翮神色凝结,心下一凉:“……那帕子在哪儿?”
狗腿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捏着帕子一角,从怀里揪出来,晃了两晃:“就藏在我身上,我料定花绝不会搜我身才那么说的,他这次去穷阴泽可有的看了,死在那儿就更好了哈哈哈呃呜——”
猛地一拳袭来,狗腿撞上桌案,书籍卷宗连带砚台笔架翻了一地,周遭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啐了一口,竟吐出血沫子来,于是凶恶地瞪向面前的人。
花翮上前几步扯住他的衣领,双眼因愤怒而血红,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他娘的遗物!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偷盗物品是大罪,况且是死者遗物!你们眼里还有门规吗!!”
怒吼声响彻书斋,四下无人敢出声,他一把夺过帕子,紧紧攥在手中,沉声道:“从前你们针对花绝,我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是我不对。但此事皆由我而起,是我纵容你们才会成这样,我之后就会去找师父认罪。”
说罢,花翮抄起一旁桌案上的剑,转身奔去。
花翮的御剑术还不熟练,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穷阴泽,途中几次险些跌下来。他不敢深思自己怎么就良心发现了,怕想着想着没了胆子,花绝落个与霸下死磕到底的结局。
赶到穷阴泽时,只见瘴气弥漫,腥风肆虐,霸下在沼泽深处发出可怖的嘶吼,浑身是血的花绝半跪在地,靠插在地上的封喉支撑身体,喘息不止,脸色苍白。
他的身旁落着一块还在抽搐的巨肉,覆盖一层鳞片,带有锋利钩爪,似乎是霸下的脚趾。
花翮惊愕,立刻冲到花绝身边,封住他胸前穴位,怒道:“花绝你是不是疯了!一块帕子有那么重要,你连命都不要了?!这里到处都是瘴气,光是中毒就够你死几回了,你竟还与那王八打!还不起来!跟我回去!”
封住的穴位令花绝呼吸变慢,吸入的毒气随之减少,脸色也恢复了些,只是身上的伤太重,难以动弹得利索,只笨重地抵开花翮拽他的手:“你滚开!”
庞大的黑影像山丘般,隐藏在墨绿的毒气里,花翮感到霸下逼近,顿时屏住呼吸,一边警戒一边再去拦花绝:“别闹了!霸下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别说你一个人,你我加在一起都未必扛得下一炷香的时间!”
何况花绝身负重伤,再这样下去,就算霸下不出手,吸入这么多毒气,恐怕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花绝甩开花翮,已没多余气力说话,额角的鲜血流过右眼,他连眼皮都快抬不动,只倔强地想靠自己站起来。
不远处,霸下的步伐如同地震,每踏一步,剧烈的震动就令花翮脚底发麻,双腿发软,巨影愈来愈近,即将从毒雾中走出,花翮的呼吸越发短促,咬牙紧盯。
他不依不饶,嘴里念念有词:“花绝,我最后说一次,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你的帕子不在这里,他们根本没人敢来这地方!”
花绝一顿,转头看向花翮,他眼里没有任何虚假,震声道:“我没有骗你!帕子在他们身上,被我夺过来了!你先跟我——”
忽然,毒雾中传出一声尖啸,龟甲上方的巨碑迸出万道金光,光芒化作锐利的金锥,每根都如檐柱般粗壮,不留余地地激射而来!
糟了!花翮心滞一瞬,他带着花绝根本就躲不过去!
他将六翮塞进花绝手里,一把抽走剑鞘,口中念御剑诀,六翮一个回转,瞬时带着花绝掠出数十丈远,他已来不及画出完整的仙障,只画出道堪堪能遮住自己的,金锥便已至眼前!
除了沼泽咕嘟咕嘟冒着泡,穷阴泽几乎寂静无声。
花绝赶回去时,霸下的身影已经消失,只见花翮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腹部开了好大的血洞,他朝向送走花绝的方位,身下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挣扎着爬了一段。
花绝手足无措地揽过花翮,探出还有微弱的鼻息,赶紧用手去堵他肚子上的血洞,语无伦次道:“师、师弟……师弟!花翮!花翮你醒醒!花翮!!”
怀里的人猛咳一声,涌出一口鲜血,痛苦地皱眉,缓缓睁眼:“痛死了……要不是用法术挡了一下,我就真的要被捅穿了……还好,看来我命挺硬。”
花翮低头看了眼自己,苦笑了一下,如今自己也浑身是血,甚至比方才的花绝还要精彩,花绝好歹还砍下了霸下的一根脚趾头,自己这个和他争师兄之位的人,不仅没伤到霸下分毫,还被打成这副惨状。
花绝看着还算冷静,可花翮明白,他这么用力地揽着自己,说明紧张得不行。
忽然,他福至心灵,觉得什么魔修之后简直傻透了,争什么二师兄也蠢得要命。
花翮虚弱道:“我手上又是血又是土的,脏,帕子在我怀里揣着,你自己拿。”
花绝依言,在花翮怀中摸索,最终在校服夹层中找到丝帕,仍旧光洁干净,甚至叠得方方正正。
花翮嘴角一咧,像炫耀多亏他保护得当似的,得意极了。
他问花绝,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花绝摇头。
他说,我以为你是个冷血的家伙,但上次你帮了莹莹。
听到这里,巽又抬起眸,很意外地望着花步筠,花步筠坏笑一下,挑眉道:“怎么样,没看出来吧?哎呀,不过三师兄那样子,确实很难看出来啦。”
那是花翮第一次向花绝道歉,因对师弟们管教不严,才酿成此等大祸,好在帕子没事。花翮越说越衰弱,又咳了些血,腹部的颜色愈渐变深,血流不止。
花绝不禁急得红了眼眶,他负伤在身,无力带他回坞,此前已用最后一丝法力,召唤灵枢蝶传了信,可迟迟不见来人。
两人的校服都又破又脏,满是血污,唯一称得上干净的,也就只有那块帕子。
“当时,无存哥哥打算用那块帕子给三师兄止血,可是你知道三师兄是怎么说的吗?”花步筠跌入回忆般,喃喃道:“他说,花绝你听好,这帕子这么小,于我根本无用,但于你就不一样了。”
花翮道,就算是魔修又怎么样?我娘去世时什么都没留下,你有块帕子,该偷着乐了。既然这是你娘的遗物,就好好收起来,珍惜着点,好歹是个念想,别再教人偷了去。待我回去了,会好好教训偷帕子的人的。
花绝将这段话记了好久。
花步筠一笑:“好在三师兄吉人自有天相,你也见到啦,他如今活蹦乱跳的,精神得很。”
之后,花黎和花若萱飞速赶来,将二人带回诊治,花翮连着发了几日高烧,昏迷了许久,由于腹部的伤口太大,又吸入了不少瘴气,险些没挺过去,卧榻足足两个月才勉强能走动。
花绝擅闯凶地,受了责罚,需抄门规三百遍,这期间便守在花翮身旁,几乎寸步不离,花步筠每日为其换药,道不好好休息,不利于伤口恢复,可花绝根本不听。
花翮嫌花绝矫情,却也没拒绝,任由他每天跟在身边,甚至在花莹莹和狗腿子们探望时,说了花绝不少好话,只不过少爷性子惯了,说的都不大中听。
二人关系稍微缓和,加上花绝砍下霸下脚趾的事迹传出,坞内上下没人再敢找不痛快,花翮也不纠结二师兄之名,那些诟病花绝是魔修之后德不配位的,只得在私下藏着掖着地说,能放在台面上骂的,也就花翮一个。
花绝向来不是什么听得进话的人,大约是自觉欠人一命,经此一事后,他倒将花翮的话放在了心上,一直很珍惜帕子,也从不见对花翮红脸,即便这位少爷总是横眉冷对,嘴上不积德。
巽又感觉的果然没错,花翮态度虽差,但还是敬重花绝的,就算是为保师门脸面,也不值当白日里对蒯璟那般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