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下方山坳,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男孩濒死的、被血沫吞噬的呼救。(又一张鸟雀的翅膀被撕破?)紧接着有谁的脚步靠近,在他的死相前大笑,你的父亲破坏我家庭的那天有没有想过他的宝贝儿子会死你这个人渣我等了二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你听见了吗妈妈你听见了吗叛徒。(一个坟墓倾倒,香灰盖住了惨叫。)
我脚步不停。
风把声音搅弄翻卷,五光十色梦幻迷离,痛苦哀啼声像鸟像牛像垂死的龙吟,莲花去国一千年。整片山野全都浸在鱼缸里浑水,女声男声哭声骂声吼声求饶声死到临头的笑声亲吻声。
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搅黄一切事情还有脸出现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不接受我为什么要和别人走得那么近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你是不是要说对不起懦夫骗子小偷贱人疯子好痛好烫好难受好累妈妈救救我快停下……
无数的肉和骷髅碰撞着发出声音。
每一个声音,都是一个平行世界里正在上演的、鲜血淋漓的剧目副本。
——它们不再令我恐惧或悲伤,它们只是影子。
血是泪的影子。风是云的影子。咒骂是欢笑的影子。水是梦的影子。吻亲是慕爱的影子。抱拥是掐缢的影子。
它们有声有色,有气有形,一旦被打碎,就变成这样纠缠在身边的浓雾。飘飘然,静盈盈,魑魅一样,魍魉一样,渴着拖下一个祭品入名为哀明的血肉磨坊,挣扎、嘶喊、互相湮灭。
我只是跑。
沿着月光标出的路径,就这样穿过一片由惨烈背景音交织而成的、立体的炼狱迷宫。
如此反复。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风雨钟月的轮回。身体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疲惫,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精神下垂,我满眼只剩母亲窗边的迷迭香,整个脑子在无数平行世界的惨叫背景音中,被锤炼成一块冰冷的顽铁。
终于。眼前的景致在月光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向下延伸的石阶坡度开始放缓。脚下的水洼减少,两侧密林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视野的前方是平坦的开阔地轮廓。月光洒落其上,清晰地照出被一盏垂死路灯照亮的——
登山口!
就是这里,循环无数次开启的噩梦起点。
没有狂喜。心脏只极其轻微地、像一台快耗尽的马达,沉闷地搏动了一下。
我盯着路灯下面看,将那里空荡荡的地面看出个缥缈的影子,一个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人。
“妈妈。”
我呼唤着,她回过头,面容如水波清亮温柔,漾起一个玫瑰色的,清凌凌的笑。
我向她走去。
就在我的脚即将跨出阴影笼罩的边缘,彻底离开浓雾企图将我抓回去的手臂时——
“铛!!!!”
那一记巨大的、仿佛蕴含了某种终极告别的、沉重到足以碾碎灵魂的钟鸣从我身后袭来。
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宏阔冰冷,如同整个哀明山脉都化作了巨大的共鸣腔,山石枝丫,都不停回响着这一声惊恐的怒号。
紧随其后——
马蹄声。
我没有转头,却清楚地听见马蹄声。耀眼的、颓丧的、带着水滴滴头发气味、裹着沉甸甸肿胀果香,动心惊魄,踏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