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身后那座沉默站着、浑身是玻璃尖刺的《缪斯刑架》,“它,记的是强盗干的坏事。”她的目光又转向那个还在嗡嗡响的《暧昧失效期》,“它,拆穿的是骗子玩的把戏。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羞辱某个特定的人,更不是你。”
她停了一下,目光重新锁住朴宰彦,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的伪装剖开。
“它们是为了让所有走进这儿的人,看清那些被用漂亮话包着的,血糊糊的真相。”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
“你自己踩进去,感受到的,不过是重现放大了几百倍的情绪。这,就是真相。哪来的羞辱?除非…你自己干过什么。”
朴宰彦脸上的冷笑瞬间冻住了。
徐敏知的话像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碎了他愤怒的壳,直捅他不敢碰的心窝子。
他玩的那一套,那些被他美化成“艺术灵感”、“暧昧心动”的把戏,在这个冰冷的机器面前,被扒光了,赤裸裸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和扭曲乱跳的影子。但是他没法反驳,因为这机器的反应是死的、不认人的,它只是把本就存在的感受原原本本地放大了给他看。
一股强烈的憋闷感卡住了他的喉咙。
怒火还在烧,却被一种更深的、像掉进冰窟窿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取代。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由他曾经当成“镜子”的女人造出的冰冷地盘里,被碾成了渣。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定规矩的人,反而成了被规矩审判的犯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也许是习惯性的狡辩,也许是带刺的嘲讽,可所有的话都在徐敏知那看透一切、冰冷平静的目光下,变得苍白无力,堵在嗓子眼,化成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喘息。
他眼里的火苗渐渐灭了,只剩下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复杂暗流——震惊、不甘、被刺痛的自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被这种截然不同的强大隐隐吸引的震动。
徐敏知看着他眼里风暴平息,看着他脸上强撑的冷面具一点点碎掉,露出底下那个被击中的、甚至有点茫然的底色。她心里最后一点因为报复而产生的冰冷快感,也彻底沉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更宏大、更彻底的解脱。
结束了。
她不再需要靠他的狼狈来证明自己赢了。
她才意识到,她早就该甩开“朴宰彦”这个名字投下的阴影。
徐敏知目光平静地从朴宰彦脸上移开,好像他只是展厅里一个普通的路人甲。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自己那两件立在这工业废墟里的作品。冰冷的铁架子,碎玻璃碴子,绷得快断的绳子,刺耳的噪音……
柏林冬天的寒气,好像钻透了发电厂厚厚的墙,冷到骨头缝里。
徐敏知裹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手指头无意识地摸到衣服下面胳膊上那道早就长好的、被金属划过的浅浅疤。
她抬起脚,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响声,朝着工坊后面的方向走去。没回头,没再看朴宰彦一眼。
朴宰彦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周围观众的嘀咕声、机器不停的嗡嗡声,都成了模糊的、烦人的背景音。他看着徐敏知头也不回地走开,看着她一步步融进后台那片昏暗的光影里,好像要彻底走出他的地盘。
就在她的身影快要被门吞没的时候,朴宰彦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向大衣里面的口袋——一个习惯动作。指尖碰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小东西。
是那枚蝴蝶骨钉。
当初在首尔工坊那个深夜,被他当“押金”硬塞进她手心里的玩意儿。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金属蝴蝶,指关节因为太用力,再次变得惨白。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腔中叫嚣着,不甘心?放不下?还是对这个完全失控了的、强大对手的最后一点确认?
他没追上去,也没喊她,只是死死攥着那枚骨钉,任由那冰冷的尖角深深硌进手心,带来一阵清晰又尖锐的疼。
徐敏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朴宰彦还站在原地,攥着那枚蝴蝶骨钉,像攥着一块烫手的冰。柏林发电厂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冰冷机器那固执的嗡嗡声,像是给一段死透了的关系,敲响的、冰冷又漫长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