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益大学雕塑工坊的夜晚,仿佛一切都被时光遗忘了。
巨大的排气扇在屋顶低沉地嗡鸣,却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松节油、石膏粉尘和金属灼烧后特有的铁腥气。冷白色的工作灯顺着悬梁照下来,在未完成的雕塑群上投下锐利的光斑,尘埃在其间悬浮、旋转。
徐敏知就蹲踞在光束之下,她的“棱镜迷宫”装置骨架初具雏形。无数切割精准的亚克力板在她手里被校准、固定,折射着
冰冷的光线。
她的世界此刻只有角度、折射率和光路的精准计算。
直到指尖一阵刺痛袭来——一枚未打磨完全的亚克力板边缘像薄刃,划开了她食指的皮肤。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混着沾在手上的钴蓝色丙烯颜料,在冷光中凝成一道诡异而淤青的“血管”。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皱眉,一道阴影便无声无息地漫过了她的工作台,笼罩了她和她的工作台。
一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从头顶落下:
“折射率1.54的K9级光学亚克力,却用金刚石切割刀?怒那,你是在制造艺术品,还是在谋杀预算?”
那声音里含着笑,像羽毛般轻搔过耳膜。
敏知猛地抬头。
光影在他身后切割出清晰的轮廓。高挑,瘦削,一件简单的黑色棉T裹着紧实的线条。最刺眼的是他颈侧——一只线条流畅、仿佛随时就会振翅飞走的蝴蝶刺青,在工坊顶灯的照射下,鳞片般的反光幽幽浮动。
他微微俯下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伤口沾到丙烯酸,可不是闹着玩的,会留疤的哦,助教nim。”
朴宰彦。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幽潭的石子,瞬间在敏知脑中激起涟漪。
雕塑系的“幽灵”,昼伏夜出的传闻中心。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如同工坊角落里堆积的废弃石膏碎屑一样多:
天赋卓越却从来不按时交作业;能轻易点燃女孩眼中的火焰,却又用漫不经心的冷漠将其熄灭;总在深夜无人的时刻溜进来,用焊接机将冰冷的金属扭曲成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蝴蝶,然后留下满地狼藉和某个女孩心碎的眼泪,飘然而去。
此刻,这个“幽灵”就站在她面前的光里。
他无视她瞬间绷紧他无视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审视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抽走了她指间那枚沾血的砂纸。
然后,在敏知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竟直接扯起自己黑色T恤的下摆——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混合着淡淡的、像是蜂蜜又夹杂着烟草的独特气息——不由分说地裹住了她渗血的手指。
布料粗糙的触感包裹着刺痛,他手指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动作却显得无比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瓷器,或是……修剪一只蝴蝶过于脆弱、可能妨碍飞行的残翅。
敏知只觉得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电流,顺着被他触碰的手指,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瞬间窜上脊椎,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
“朴宰彦同学。”
她猛地抽回手,声音刻意沉入冰封的湖底,带着助教的权威和疏离,“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有机形态研究》中期报告,已经迟交整整两周了。你的‘灵感’难道只够支撑你在午夜制造噪音和……垃圾?”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角落里一堆废弃的、扭曲的金属片。
他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迹象,反而低低地笑出声,喉结滚动,颈侧的蝴蝶随之轻颤。“所以,我这不是来贿赂您了吗,敬爱的助教nim?”他变戏法似的摊开一直虚握的左手。
一枚小巧精致的骨钉躺在那里。银质的链条缠绕着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链坠并非寻常珠宝,而是一只由极细金属丝缠绕勾勒出的、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架。
在冷光下,那蝴蝶骨架泛着冰冷的、无机质的光芒,链条在他指间缠绕、垂落,像某种锁链,又像引诱飞蛾扑火的蛛丝。
“用这个,”他晃了晃链子,蝴蝶骨架在空中划出细碎的银光,“换一小时工坊的环氧树脂使用权,如何?我保证,这次的作品绝对能让你……印象深刻。”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蛊惑的钩子。
敏知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只诡异的蝴蝶骨钉上移开,却落在他戴着小指上的那枚素圈尾戒上。
一个无声的宣言,一个关于不承诺、不负责、游戏人间的图腾。传闻再次被印证,她心底那点因他突兀的温柔而泛起的涟漪瞬间冻结。
“工坊器材使用有规定时间,不是用来做交易的。”她冷冷拒绝,转身想去拿消毒湿巾处理伤口。
争执的序幕,却意外地由艺术理念的碰撞拉开。
敏知重新专注于她的棱镜装置,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射灯的角度,试图让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亚克力板,在预设的白色墙面上投射出她计算中的、纯净而规整的几何光斑。
就在光束即将成型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稳稳地挡在了光源前!
“太规整了。”朴宰彦的声音贴得很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怒那,你不觉得,被几何囚禁的光,就像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蝴蝶吗?美则美矣,毫无生气。”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评判。
敏知蹙眉:“秩序本身就有力量,混乱只会导致能量的无意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