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画布上那具冰冷的“自己”,用一种清晰、平稳、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回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我的终点。” 他顿了顿,笔尖无意识地在调色盘上那摊猩红里搅动了一下,“一种生物学过程的终结状态。失血性休克导致的循环衰竭,大脑缺氧,意识丧失,最终所有生理活动停止。很标准。”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实验的结果。
“终点?” 陆予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纯白空间里弥漫。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贺见清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贺见清手中那支细小的画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纯白的“地面”上,溅起几点猩红的颜料。
贺见清的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陆予明,灰色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困惑,仿佛在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打扰我的观察和记录?
陆予明被他眼中那纯粹的、冰冷的理性彻底激怒了!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求死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毁灭性的失控!
“谁允许你有终点?!” 陆予明几乎是低吼出来,他抓着贺见清的手腕,粗暴地将人从画架前的矮凳上拽了起来,强迫他面对自己。另一只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挥向那巨大的画布!
“刺啦——!”
画布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画中那具浸泡在血泊中的“尸体”被从中劈开,狰狞的伤口、刺目的血泊、灰败的脸……瞬间支离破碎!猩红的颜料如同真正的血液,从撕裂的边缘缓缓渗出、滴落。
贺见清灰色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打断重要实验般的、带着轻微恼火的遗憾。他看着被撕裂的画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为什么撕掉它?这是事实。是唯一我能清晰预见、并且完全由我自己控制走向的终点。”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陆予明脸上,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陆予明此刻暴怒而压抑的面容。“死亡是变量最少的方程,陆予明。它很公平,也很干净。”
“公平?干净?” 陆予明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将贺见清拉得更近,几乎鼻尖相抵!他滚烫的呼吸喷在贺见清冰冷的脸上,深黑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指着自己胸口那道狰狞的旧疤,又指向旁边贺见清留下的新鲜抓痕,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看看这个!看看你留下的!这他妈就是你想要的公平和干净?!贺见清,你懦弱得只敢向自己挥刀!”
贺见清的身体在他的钳制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被迫看着陆予明胸口那道象征过往痛苦的旧痕,以及旁边自己留下的、此刻仍在隐隐作痛的抓痕。他那层绝对理性的冰冷外壳,似乎被这直白的指控和眼前赤裸裸的伤痕撞开了一丝缝隙。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脆弱和迷茫,如同水纹般在他灰色的眼底极快地掠过。
“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那“懦弱”的指控,但最终只化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他挣扎着想扭开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和刺目的伤痕。
陆予明却不允许他逃避。他攥着贺见清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几乎要嵌入对方的骨头里,另一只手却猛地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转而伸向了画架旁散落的一支画笔。
他一把抓起那支画笔,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
他不再看贺见清茫然的脸,深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贺见清那只完好的、此刻正被他攥在手里的右手手腕上!
沾着猩红颜料的笔尖,带着冰凉的触感,猝然落下!
不是描绘伤口,不是勾勒死亡!
笔尖在贺见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腕部皮肤上,急速地移动、涂抹!没有优雅的线条,没有精妙的构图,只有一种近乎粗暴的、宣泄式的覆盖!
一道粗粝的、浓重的、刺目的白色线条,如同枷锁,又如同最简陋的包扎带,被陆予明用画笔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画”在了贺见清的手腕上!将那原本象征着脆弱和可能被伤害的部位,彻底覆盖!
颜料冰凉粘腻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贺见清彻底僵住了。他灰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睁大,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被强行“画”上去的、粗粝的白色“绷带”。这完全超出了他理性逻辑所能理解的范畴。这算什么?梦境的荒诞?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和束缚?
陆予明扔掉了画笔。他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眸重新锁住贺见清震惊而茫然的双眼。那里面翻涌着暴怒、恐慌,还有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毁灭性的偏执。他攥着贺见清被“画”上白色绷带的手腕,将他的手猛地拉起,强硬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自己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胸膛上!
掌心下,是滚烫的、坚实的心跳,是那道陈旧的、凹凸不平的伤疤,是旁边几道新鲜的、带着刺痛的抓痕。
“感觉到了吗?!” 陆予明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烙印,“你的‘终点’?休想!”
他抓着贺见清的手,用力地按压在自己心口那道最深的旧疤上,仿佛要将那陈年的痛苦也一并传递过去,深黑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焊进贺见清动摇的灰色瞳孔深处:
“从你抓住它的那一刻起……”
“你的命——”
“你的血——”
“你他妈该死的‘终点’——”
“都是我的!”
“我的”两个字,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带着绝对的占有和毁灭一切的偏执,狠狠砸在贺见清摇摇欲坠的理性高塔之上,也砸碎了这片纯白死寂的梦境空间。
纯白的世界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