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壁仍然是冰冷的金属,但却灼痛了程澈冻僵的皮肤。
那灼痛感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重新被注满热水的崭新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这杯子……是他给的。
这热水……是他让人接的。
这风衣……是他的温度。
那句“有我在,死不了”……是他的承诺?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茫然,席卷了程澈。他紧紧抱着那杯滚烫的水,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热源。
谢临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几步之外,背对着他,面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充满压迫感的命令口吻:
“李院长?是我,谢临。”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请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药。”
“钱不是问题。我要里面的人活着。”
“另外,把程女士的所有病历、检查报告、当前用药明细,立刻发到我助理邮箱。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恭敬而急促的回应。
谢临挂断电话,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走廊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他像一头守护着领地的猛兽,沉默地伫立在ICU门前,隔绝了所有可能袭向身后那个脆弱身影的风雨。
程澈抱着滚烫的保温杯,裹着带着谢临体温的厚重风衣,蜷缩在长椅上。
他看着谢临挺拔而充满戾气的背影,看着那几个沉默伫立的保镖,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翻腾。
是感激?是困惑?是更深的不安?还是……
那点被绝望和冰冷短暂压抑的不合时宜的悸动,又死灰复燃般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感。
像是踩在某种特定的节奏上,不疾不徐,却清晰地穿透了仪器的“嘀嘀”声和压抑的寂静。
谢临背对着入口,并未立刻回头,但他挺拔的背脊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程澈茫然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惨白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走来。
他身量修长,气质温润干净,像一块精心打磨过的暖玉。他的头发是柔和的栗色,打理得一丝不苟。
面容清俊,眉眼柔和,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谢临那充满防备和戾气的背影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怀念,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深沉的无奈。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谢临的肩膀,落在了蜷缩在长椅上裹着谢临风衣,抱着保温杯的程澈身上。
当看清程澈的脸时,那年轻男子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温和的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解读的探究。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温和得体的笑容,继续朝着ICU门口走来。
他的出现,像一道不合时宜的暖流,突兀地闯入这片冰冷的绝望之地。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步伐从容,目标明确。
谢临终于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清来人的脸时,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
谢临那双总是带着冷漠、嘲讽或戾气的墨色眼眸,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也最不愿见到的东西。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震惊、错愕、被背叛的滔天怒意和深埋心底的、刻骨剧痛的巨大风暴,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脸上那惯有的冰冷面具在瞬间碎裂。
谢临的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死死盯着来人的眼睛,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被强行唤醒的黑暗记忆。
是他!
林彦!
那个曾被他视为唯一救赎、却又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白月光”!
林彦在距离谢临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担忧。
他无视了谢临眼中那足以将他凌迟的暴戾目光,也仿佛没看到旁边那几个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保镖。
他的目光,越过浑身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谢临,径直落在了程澈身上。
那眼神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评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某种秘密的了然。
“谢临,好久不见。”
林彦的声音清朗温润,像山涧清泉,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死寂走廊里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语气平静,却像投入深水的炸弹:
“我听说阿姨病得很重,需要肾源?正好,我前阵子做了个体检,配型结果……好像很合适。”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程澈那张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上,嘴角的弧度加深,那温和的笑容在此刻的程澈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和……意味深长。
“我想,程澈先生应该……很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