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风坐在旁边喝了口茶,散了散适才的火气:“拿走吧,这是我连夜配的,每隔半个月换一副药,长安城自里有人为他煎药,不劳我费心了。”
周谒拎着包袱,不知说什么,最后道了句:“多谢先生了。”
府门外,晨光穿透薄雾,姑苏城郭若隐若现。沈仑早已命人备好两匹骏马,此刻正立在马侧,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马辔上的暗红流苏。左侧的枣骝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温热气息拂过他面颊,他抬眼望向空荡荡的来路,眸光渐冷。
沈仑又侧头看了看,视线中仍是没有一人出现。
就在他踏镫上马的瞬间,周谒疾步而出,衣袂翻飞间已跃上另一匹骏马。马蹄声碎,转眼已追至沈仑身侧。
周谒行至沈仑身边,不远薄雾笼罩处“姑苏”二字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
“甘文风给了你什么?”走了一会,沈仑瞥向周谒身上硕大无比的包袱,忍不住问了一句。
“甘先生给了一些药包,说你可以路上闻一闻,还抓了几服药,让我得空煎给你喝。”
沈仑别过脸去,兴致索然。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徐行,不觉间已踏入姑苏地界。
周谒忽然忆起甘文风所言,细细想来,沈仑确比同龄人多了几分稚气,可大多数时间,他眼底流出的光芒却摄人心魄,令人抓心抓肺。
姑苏城内,人声骤然多了起来,寒意也渐渐散去,不过北方寒气直入南下,不少行人也披上了厚重棉袍。此时晚秋渐过,百花杀尽,一入夜更是寒气逼人,南方寒冬更是阴冷潮湿,骨缝里都是冰凉的水汽。
沈仑与周谒并辔而行,偶有一两片秋海棠蹁跹而落,挂在二人发梢。
“你看城中有些人行色匆匆,不知道要去哪里。”周谒腰身轻轻向侧靠去,与沈仑交谈着,沈仑似乎也发现这里人来人往,且似乎都是三两一群地往城中一处而去。
“呀——”
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随后几声尖叫回荡在街巷间,未等周谒反应,沈仑已然勒转缰绳,策马朝声源处疾驰而去。
穿过几条蜿蜒小巷,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古桂赫然矗立眼前,因为岁月悠长,尽管已半入冬,仍有半数桂花缠绕树梢。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惊慌失措地掩着嘴,手指颤抖地指向树冠深处——
桂花浓荫深处,隐约可见一抹纤弱身影。那女孩半个身子已悬在枝头外,退红的缎带缠绞着桂枝,在风中飘摇不定。忽闻银铃两三声脆响,沈仑倏然抬首,那悬在枝梢的绣鞋蓦地一滑——
“她要掉下来了!——”
“呀!”惊呼未落,只见一团红影伴着一团花色自树冠急坠而下,砰地砸入一个月白色的怀抱。
周谒随着喧嚷而至,隔着人群轻而易举的就看到了这一幕:不远处,马上男子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怀中紧搂着刚坠落而下的少女,二人身上尽是无数的桂花落叶,如同夜晚水面上浮动的破碎的月色,簌簌从他们身上抖落。
周谒正想上前,却不知怎么的停止了动作。他遥遥望向他们,面色略有复杂,直至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松气声,他才轻一抬手,夹马而上。
女孩惊魂甫定地在沈仑怀中拍了拍胸口,抬头一笑。沈仑垂眸打量,发现她有稚嫩的脸颊却故意被人画上了些妆容似的,远远望上去显得庄重端方,近看却掩不住少女独有的明媚,而她的衣袖之上还层层叠叠地绣着几只极为火红灼目的莲花图案。
“哎呀”一位妇人急步上前,拦在马前焦声道,“这姑娘没事吧,真悬啊——”
此时周围有人惊呼道:“哎,看她身上的衣服,姑娘不是——”
怀中少女双颊飞红,轻轻一笑,晃了晃两条腿,脚腕处的铃铛叮当作响,女孩狡黠地冲沈仑眨了眨眼:“快走!”
沈仑从细细掠过少女面容,随后轻一点头,双腿夹马就甩开众人,抱着女孩穿街而行。
直至拐入一条僻静小巷,沈仑方勒住缰绳。一路马蹄平稳轻快,女孩双臂环绕着沈仑的腰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颠簸。
“多谢少侠。”女孩头顶的发丝擦过沈仑的脖颈,灵巧地跳下了马。
沈仑单手勒缰,目光沉静地垂头望着女孩:“姑娘不会爬树还去救猫,未免有些冒险了吧?”
女孩不置可否,只是一直摸着马额上一枚细小繁复的璎珞,沈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俄而女孩背过双手,往沈仑的马后探身道:“你的朋友追过来了。”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周谒策马而至。他身形挺拔如松,凌厉的眉宇间看不出喜怒,薄唇紧抿成一道锋利的线。
沈仑并未理会来人,而是耐心地看着姑娘轻轻抚摸着马头,紧接着,她抬头问道:“今日这里有花魁选夫,你能带我去吗?我想去看看。”
周谒刚策马赶到时,便见到这样的一幕场景:沈仑半倾着身子与马下少女低语,此时桂花飘落未尽,在二人耳唇边翩跹落下。紧接着少女神色一亮,又被沈仑抱上了马,不待周谒出声,二人已绝尘而去,只余满地碎金般的桂瓣在蹄声中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