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沈仑神色倦怠地踏入侧厅,忽而被一阵清甜的粥香勾住了心神,目光登时一亮,径自就往蔓延着粥香的地方寻去。
略显空荡的厅堂只有一个男人端坐宾席,手边还有两三碟白玉小碗,每小碟都放着几样不同的酱瓜小菜。
“沈仑。”男人浸在清透的晨光里,连平日凌厉的眉宇都柔和了几分,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
他似乎刚用完早膳不久,见到沈仑侧着头叫他过来。
沈仑经不起饿,站在原地盯着男人吃饱后微餍的面容,直到男人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这里还有,他才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
一名双髻小童捧着青瓷碗碎步而来,周谒顺手接过,置于沈仑面前。热雾氤氲,粥面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清香扑鼻。
“甘府中即使是清粥小菜,仿佛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周谒谢过小童,见他走远了些,撑头感叹道。
沈仑闻言,顿了顿刚送到嘴边的一勺清粥,笑了下慢慢抿了一口:“清粥无非是充饥用的,若一般人吃了它都消受不起了,那甘文风就算是行医失败到家了。”
周谒不置可否,把几碟小菜往他前面推了推,顺口道:“看来我算的时辰不错,此时用粥更合你的脾胃。”
话音刚落,厅堂外头便闪进一个人影,沈仑耳边一动,不声不响地舀了两口粥,轻轻颔首道:
“甘先生,多谢您的招待。”
甘文风从门口溜溜达达而来,笑呵呵道:“沈大人客气了。”
沈仑接过来小童递来的丝绢,沾了下嘴角,又极为斯文地道了声晨安。甘文风点点头正欲开口再说什么时,一个声音却轻飘飘从周谒身边传来:
“多谢先生让我们留宿一晚,时候不早,不多叨扰了,稍后便告辞了。”
甘文风笑意辄止,眼角一拉,三步并作两步扬臂把刚要起身的沈仑拦下:“你不能走。”
周谒侧头眼神深邃凝亮地望向二人,沈仑被如此一拦也没有任何反应,站在原地默不吭声。
“你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我受先皇后嘱托,必然要救你一条小命,你不要辜负了她。”
见沈仑仍面容不变,似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甘文风眉头一紧,声音低沉,把话说开了:“沈仑,当年不是我不救先皇后,是她本身已经药石不灵了,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沈仑不愿多做辩解,视线越过甘文风的肩头:“和你无关。”
周谒夹在二人中极为不自在,也不愿在一旁装作偷听二人谈话,温声劝道:
“沈仑,要不然今日先休下一天?让甘大人看看你的身体?”
沈仑闻言,秀气的面上立染上一抹不可思议之色,怒气一转,反问道:“我凭什么不能走?凭什么你们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
周谒急忙收声,不知道如何引得他这一股无名火,赶忙更缓语气:
“自然随你心意。”言罢,转头带着一丝歉意和隐忧望向旁边火气也随之渐起的甘文风,“甘先生,我二人此次南下实则是时间略紧,若有来时,一定——”
甘文风冷笑负手:“老夫就是这个意思!他爱走便走,怎么我还费劲留下他?再者说,谁有没有来日还不一定呢。沈仑,你现在就走我不拦你!”
话音未落,周谒只觉手下一轻,身旁一抹白色身影骤然冲出了屋内,一晃眼的工夫就消失于庭院深处的花木丛中。
“别追他。”周谒正欲跟上,甘文风将他一口拦下,“他走不远。你若追去,反倒让他难堪。”
周谒修长凌气的双眉微微凝住,不动声色地望向他消失的地方,侧头问道:“先生,先后究竟如何了?”
“死了,仙逝了。”甘文风眼眸微张,声音越来越坚实冷冽,“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谒知道这话说得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不过追问了。甘文风收回视线,扬手叫了一声碧术,小童听后并未立刻前来,反而是心领神会去往西侧的一间小药房。就在这个空档,甘文风又摁住周谒,扬眉为他细致地把了一次脉,周谒虽有些焦躁,怕沈仑一走了之,但还是等他切了一会。
一双枯若枝木的手指在他腕间摁弹许久,只听把脉者没由来地问道:
“他救过你的命?”
周谒一愣,想了想沈仑之前在大牢将自己带了出去,当时自己也算是重伤了,再加上不久前诛杀赵丽妃一事,虽不清楚甘文风是否意在于此,也只老实而恭敬说道有救过。
话音未落,碧术便拖着一只包袱匆匆而来。甘文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让碧术把包袱递给了周谒。
包袱鼓鼓囊囊一团,周谒轻掀包袱皮,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包药材,每包都系着朱砂标记的药笺,显是精心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