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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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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步履不稳的模样显然不是一副悠闲闲逛的心态,卿珩感觉的出来,她在寻找什么。

终于,寻觅良久后,她在一个算命摊子前停了下来。

一张不大的桌子上铺着一块肮脏陈旧的破布,上面压着笔墨纸砚,桌子旁边挂着一块“半仙招牌”,招牌后,一个中年男人正仰面打着小盹。

那男人满面油光,嘴唇上方一粒黑痣上有一根毛,穿着一身发黑的道袍,嘴角还有些口水流下。

卿珩看着明桃数次放下了想要叫醒他的手,心中有些了悟。

他走到一处僻静地方,放了只木鸢出去,片刻后,便有鸢卫前来。

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那鸢卫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下,他怎么记得少谷主才十五岁啊……别人出谷都是往年轻靓丽的躯壳捏,怎么到这里就变样了。

没过多久,卿珩便打扮一新站在了洛南的街头——干净的桌椅,崭新的招牌,整洁的白袍,再加上他白色的胡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仙风道骨的气息。

马上他的摊前便聚满了人。

“道长,可否为我看相问卜,算算我的铺子今年能进几财?”

“道长,帮我算算我家娘子肚里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呀?”

“道长,我家大儿今年科举到底能不能中?”

卿珩估摸着那黑衣少女差不多就要走到此处了,于是捋了捋胡子,慢慢道:“尔等勿急,老朽一日只算两人,否则天机泄露过多,于你我都无益处。今日上午已有贵人来约,因此各位下午再来罢。”

众人悻悻散去,卿珩松了口气,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又整了整衣冠,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希望自己的准备足够到位。

没过多久,那黑衣少女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她仍是一副无神的模样,整个人看着冷肃而漠然,瞳孔黝黑却了无生气,原本圆润的脸型因为过度消瘦而显得有些憔悴。

毫不意外的,卿珩和她对视了。

不过须臾,她便走到了自己的摊子前,声音晦涩地开口:“算命,什么价钱。”

卿珩松了口气,总算没白费一番准备。

只是不同于前面那些人有明显的祈愿和期盼,她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期待,眼神中完全没有任何热切,仿佛问的是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之人的命运。

卿珩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蔼可亲——这很容易,一路走来,只要他笑起来,再配上这幅外形,人人都说他让人觉得温暖。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卿珩示意她坐下。

黑衣少女愣了愣,仿佛这个问题很出乎她的意料。

“我的名字?”她皱了皱眉,“这重要吗?不是看手相面相就可以看出来吗?”

卿珩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子,缓缓道:“当然重要,除去手相面相,看命格还需名字生辰,方能准确。”

“明桃。”黑衣少女冷漠开口,“生辰八字,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事实上,他根本不会算命,不过是想尽己所能,像刚刚那位沈姑娘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没关系,还请明姑娘伸出手来。”他习惯性地拿出一个软垫,垫在了桌上。

没想到,明桃没有依他所言伸手,只是看了看他这一身的装扮,又看了看软垫,尔后开口:“先说价钱,太贵的我不算。”

卿珩本想说不用收钱,但又怕说了这话她会把自己当骗子,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姑娘,老朽活了一辈子,于钱财一事早已不再看重,善款结善缘,不在多少,只在心意。”

意思便是,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这下明桃的手很快便放了上来,卿珩当然看不出什么掌纹手纹的名堂,但还是得需要这个过程,于是只好盯着她手上的伤口看。

他几次控制不住都想提笔写方子——这些细密的伤口连成一片,实在是惨不忍睹。看着看着,他也发觉出了一些不对,明桃的手与寻常十三四岁女子的手掌很是不同。

虽也白,但骨节却粗大,到处干裂起皮,整个手掌和指头都结了厚厚的老茧。而这些茧的位置,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原本的手,也有这些茧。

只要是习武之人,常年握刀握剑,都会在这些地方留下痕迹,卿珩视线微微上移,看向女子腰间那条黑色腰带,心中若有所悟。

酝酿好措辞后,卿珩开始胡诹:“姑娘,我观你额方而阔,本该荣华富贵一身,但骨有削偏,因此才会早年偃蹇。”【1】

说罢,他又指向她的手,“你手背骨高,寓意着到老勤劳,骨硬肉薄,纹浊且粗,交杂混乱,因此前半生注定孤贫。”【2】

结合她满手的老茧,扎自己时毫不犹豫的那份狠心,苍白的面色,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卿珩基本可以断定眼前的少女年纪虽不大,但必定已经见过许多人世间的不堪。

果然,明桃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反驳,眼中反而多出了些仿佛意料之中的平静和坦然,嘴角也带了丝自嘲的笑。

卿珩本打算欲扬先抑,但看着她这幅模样,觉得自己这个抑好像有些过了头,急忙开口道:“明姑娘,先听我把话说完。”

若让她真觉得自己此生无望,那可就跟他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卿珩掂量了一下,人有所求,或是求财,或是求爱,或是求一个心安,眼下不知这少女到底是因为何事绝望,他索性将话夸满:“姑娘,你的这些孤苦与不堪,不过是因为恰巧命带六厄,即我们所说的恶煞。但你瞧,自这一处开始,你的掌纹便明晰起来,于此处有三个明显的分叉,加上你额头宽方,面色白如玉润,此乃面有神光之像,说明你命中注定有三位吉神,且是三命中最吉之神,号天乙贵人,所至之处,一切六害凶杀都将隐然而避。”

看着明桃的眼中慢慢有了些神采,卿珩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突然,那点神采又消失不见,少女低声问:“那若我作恶多端呢?我这样的,贵人也愿意救吗。”

卿珩有些不解,不由望向她的眼睛。

没有情绪波动时,明桃的双眼便如同两汪沉潭,深不见底,但此时,潭面如被风吹过,起了细微的波澜。

“姑娘,你为何要说自己作恶多端呢?”

明桃的声音很轻:“我觉得我自己在做错事,可我又不得不做。”

就眼前来看,卿珩不相信这少女真是那等坏到极致的人,真正那样的人绝不会用自残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心中既有良知,怎么能说是作恶多端?”卿珩缓缓道,“明姑娘,若是不得不为,想办法弥补不失为一种方法。”

“有什么用呢?”明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不过是欲盖弥彰,我心里终难平静。”

卿珩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直觉这也不是他能询问的事。

他斟酌良久,开口道:“明姑娘,有些事情既已发生,便是天命注定,你既已在反思,以后避免重蹈覆辙,日行善事积德补功,自能圆满。就老朽来看,你的命格已经十分明朗,凶厄困苦都是暂时。待时机一到,天乙贵人定会保佑你乘旺气,得新生。”

“有些事情,若想到实在痛苦,那便先放在一旁,向前看。”

不知她听了多少,但卿珩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后背都被汗给湿透。

“向前看?”明桃自嘲道,“可我在做的事,不是向前看就能变好的。我看不到尽头,只要我活着,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卿珩哑然,好半天才道:“明姑娘,我不知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强迫,可在我听来,其实你已经接受了,接受自己要继续做这些事的事实。”

不然,也不会为此所困,而是应该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女浑身一震,仿佛如梦初醒,她喃喃道:“是啊,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

她话语中满是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卿珩于心不忍,只能再劝:“既如此,明姑娘,那便多想想那些让你留恋的事吧。万事难两全,你选了一头,便切莫再纠结于另一头。”

明桃眼帘低垂,不知想了些什么,好半晌才重新抬起了头。

“不,”她依然是那副瘦削苍白的模样,但不过片刻,眼神中便没有了方才的酸楚,反而多了几分倔强,“不是纠结。”

卿珩有些愕然。

明桃还在自顾自地言语:“不是纠结,而是有些事情,不能忘记,不该忘记。”

她说这话时,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在向某个不存在的东西赌誓。

“但你说的对,我也没法放下那些让我留恋的东西。”明桃说罢,自怀中掏出了一堆铜板,放在了他的摊子上,“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是说他编的那些话么,卿珩想,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已经想清楚了。

看来此行也算不枉。

虽不知以后是否还有缘再见,但他由衷希望她命中真能有一些转机。

收起摊子,卿珩伸了个懒腰,忽地想起自己这动作不太符合自己现在的模样,只好硬生生将伸到一半的懒腰收了回来。

尔后,卿珩迎着正午日光,走向了和明桃完全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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