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了白玉京,原重雪就又有了其他想法。
他想在这白玉京内多走动几步,探查点更多的神仙们的秘密,奈何鹤濯一直坐在桌前看着那本已经破损的残卷,一动不动,整得原重雪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广陵散。”鹤濯回答,“遗失的曲谱。”
他把曲谱摊开在桌前,青灰底子上浮凸出手写的字迹,虫蛀孔洞遍布,上书的文字依然像蝌蚪一样。
原重雪想伸手摸一把,被鹤濯一巴掌打开了。
那些残破的虫蛀小孔居然是用蚕丝银线坠连起来的,鹤濯轻微抓了一把类似龙鳞粉状的东西撒了上去,曲谱如流云般自行翻阅起来。
沙沙翻书声中竟显现出无数道光影,原重雪瞪大眼睛,他自觉见识多广,活的也算久了,却从未看到过这般情景。
“这曲谱......”
“我都说了,广陵散。”鹤濯将残卷合上收好,十分自然地打开左膝旁一方紫檀木匣,将残卷放了进去。”我只会弹半卷,剩下的还在学。“
原重雪奇道:“你还会弹琴?”
鹤濯笑道:“这有何难?”他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青玉琴,“这就是我的琴。”
原重雪抬头,向那把琴看去,猛地想起了琴魔所说的话。
天神有一把琴,如凝泉冻玉,名为九霄环佩。
魔尊缓缓打量着墙上挂着的古琴,琴体周身剔透,是他从未见过的光色。他试探性地开口:“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九霄环佩。”
他与鹤濯异口同声说出这把琴的名字。原重雪目光发直,琴师拜托他的,就是取走鹤濯的这把琴。
他有些坐立难安,九霄环佩显然是鹤濯的宝物,被收藏在寝宫这么私密的地方。而他与鹤濯共处一室,根本没有对这架琴下手的机会。
鹤濯膝前架起琴,柔顺长发跌落在身后的光影当中,他眼睫向下轻阖,双手覆于琴上,冻泉被柔动春风惊醒。
等到原重雪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鹤濯居然在弹琴给他听。
如同来年春日第一滴霜露,正巧融化他的掌心间。
整座院子里的草木随着琴声化为五音,落花为伴奏,流水为和弦,鹤濯唇瓣殷红,随曲调轻轻哼唱出声。
宫弦微微震出长音,余音绕梁,泼墨坠入酒盏,晕开更浓重的颜色。
乐曲中万物失色,所有生灵的心绪都被渐渐抚平,随琴音再度重生。
他指尖轻压复挑,抬眼看向原重雪,维持着和声颂唱的口型。一曲毕,鹤濯又将九霄环佩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转过身,一边将琴重新放入匣子,一边问道:“如何,在你听过的曲子里,我弹得算不算上乘?”
被桌案遮挡之下,原重雪攥紧拳头,他意识到鹤濯尽管记忆不全,但对九霄环佩依然十分珍重。可他的身上,还有属下所托……
天神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不过是一架琴。鹤濯见他深情不对,凑过来问道:“怎么了,不好听吗?”
魔尊居然被他吓了一跳,眼神躲闪,忽明忽暗:“没,很好听,我从未听过这样的琴声。”
鹤濯注视了他一会,回身将灯火调弱了几分:“你若是还没休息好,就再睡一会吧。”
他读不出来原重雪的情绪,对方心如乱麻,居然因为他的演奏感到又纠结又怨恨,这到底是为什么?
自己演奏的,明明只是个普通的,用以平复心绪的曲子。
他眼看着原重雪重新躺了回去,又对九霄环佩恋恋不舍,终于是将琴重新取下来,走出了寝殿。
跟随他的脚步,房檐下铜铃齐声并响,像是欢迎他前来看望。
鹤濯便坐在一处顽石上,凭借着记忆里的手感轻抚琴弦,远山峭壁之间的风十分清澈,他心情大好,流连在抚琴的快乐之中。
屋内的原重雪双眼直直看向纱帐,他听见琴音再度响起,缓缓坐起身来。
九霄环佩已经被鹤濯拿走,他计无可施,也无法强取豪夺。
原重雪轻手轻脚站起身来,回忆着鹤濯刚刚收纳琴谱的地方。他既然拿不走九霄环佩,拿走《广陵散》的琴谱送给琴魔,或许也能补偿他几分。
琴谱残卷的缝线脱落,书页脆弱无比,也不知多么珍惜与轻柔的翻阅动作,才能让这本残卷保持原样。
原重雪随手撕下一角纱帐,将残卷包裹起来,收入到自己的怀中。
他做完这一切,又再度平躺下去,深深呼吸了好多下。
暖炉中火苗剧烈地摇晃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