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沈砚冰送张涟出门,才发现苏携玉一直站在门外侯着。
沈砚冰纳闷道:“今天你不是不当值吗?”
苏携玉的回答十分理直气壮:“阁老还未走。”
说完便蹲了下来。
这厮脑回路十分简单,张涟是自己越墙送进来的,自然也该自己翻墙再送出去。
丝毫没想到其实阁老可以从正门出去也不会有人敢拦的附加条件。
沈砚冰大概是被自己有这么愚蠢的侍卫给拉低了脸面羞愧得说不出话来了,张涟却很配合地,道:“老夫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翻人家院墙,当年循规蹈矩,连你师娘的院墙都不敢翻,今天算是过一把翻院墙的瘾了。”
夜色渐深,细雨依旧,阁老趴在苏携玉背上,扭头望过去,朦胧的雨夜之下,沈砚冰还站在书房门口远远看着他们,不禁冲背着自己的苏携玉道:“我这个学生,就交给姑娘了。”
不等苏携玉回答,便道:“砚冰猜的是对的,老夫有时真的不知道我教出来的是一位圣人还是一只披着圣人皮的狼,但今天我看见他,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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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太子府上的金盏开完而茶靡花苞初初长出的时候,四万远征高丽的士兵在正阳门下整装待发。
出征送行的号角绵长,四万将士的玄色衣甲在熹微天光里泛起冷芒。官道两侧垂柳刚抽出嫩黄的新芽,与将士们玄色的衣甲形成鲜明对比,扬起的尘土里还带着京城特有的烟火气息——糖炒栗子的焦香、槐树花的清甜,混着市井吆喝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苏携玉跟在沈砚冰身后,见沈砚冰牵着马,从容不迫地走在大军最前方,就连作为向导的台吉也跟在他后面。
沈砚冰仿佛是天生的领导者,苏携玉胸口涌上一种莫名的“与有荣焉”。只是就是不关心政事的她也知道此去危险重重,是以众人皆面色凝重。
事实上,沈砚冰并不急着赶到高丽,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亲兵,他得将这只军队变成自己的而非洪国的。
沈砚冰早让十五十六先行一步,他们将以和谈的名义为沈砚冰争取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用来操练新兵。
为了提高这些甚至不能上过战场的新兵们的素质,沈砚冰勒令所有士兵绑着沙袋奔路,有士兵脚踝早已磨出血痕,粗布绑腿渗着暗红,却仍咬着牙跟上队列。
沈砚冰看见后没说什么,却在大军休息吃饭的时候,叫苏携玉给那士兵拿去了草木灰。
苏携玉见沈砚冰对所有人都温柔有加,不仅不嫉妒,反而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只要是沈砚冰提出来的要求,没有不满足的。
过了天津卫,地势愈发平坦,盐碱地泛着白花花的光泽,偶尔可见几株枯柳歪斜在寒风中。
大军因白日天热,多在清晨和日落行军,但还是有身体强壮的士兵们在暑日继续比划。
苏携玉跟在沈砚冰后面巡营,只见东南角两人缠斗激烈,其中精壮汉子一记扫堂腿,却被对手翻身避开。
“赵虎,”沈砚冰突然开口,惊得旁边将领一抖,“你出腿时后膝微弯,若是实战早被人卸了关节。”那汉子愣在原地,看着太子朝他招手:“过来,让苏侍卫教你如何借力打力。”
那个叫赵虎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会记住自己的名字,一时间脸涨的通红。
苏携玉领命,和那汉子比划起来。
沈砚冰则径直在泥地上坐下,在苏携玉教导那士兵的同时丝毫不肯闲着,捡起一根树枝,歪歪斜斜画了几个圈,指着歪歪扭扭的线条,转头看向缩在角落,却抬头向这边张望的士兵:“周小乙,你前日说过老家在丘陵地带?若敌军据守此处高地,投石机该如何调整角度?”
周小乙涨红着脸比划,太子笑着拍他肩膀:“不错,明日便让你试射。”
可以说,不到十天,沈砚冰收拢了他带的四万新兵几乎所有人的心,许以恩情,诱以重利,段时行和张涟都没有教过他,他却无师自通地很好。
又过数天,大军进入辽东地界,景致陡然壮阔。燕山余脉横亘天际,层峦叠嶂间残雪未消,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银光。山道蜿蜒如蛇,将士们踩着冻硬的泥土艰难前行,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
景色美丽,人却倒下不少,都无法适应这样的温差,方明旭竟然病倒了,且病得不轻,风杏只好留下来陪他,打算决定就此返程,方明旭十分不情愿,却拗不过风杏。
沈砚冰本就不想带上方明旭,自然乐享其成地看他病倒被风杏带走,没想到大军又行了三四日,自己也病倒了,大军赶上了高丽的梅雨季节,太子和不少士兵们一样染上了湿疹,全身泛起小小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