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无双城闻君安就发现,城外同城内的景象大相径庭。光是这铺设的道路就能看出,城内皆是石板路,城外皆是泥路。
一路上坑坑洼洼异常颠簸。
马车内已是许久无人开口,一室的冷清让空气凝滞,彼此眼神对视之时像是触碰到了脏东西,爱上就会移开视线。
闻君安只好给闻逸介绍,主动破冰:“这位是擅长岐黄之术的胡郎中,这位是听心姑娘。”随即,闻逸打量了下胡郎中,原来闻君安的失忆是他治好的。
可面前这人,人中两撇小须胡,下巴续着短胡,眼睛精明如老鼠一副奸诈之辈的面容,身上压根透不出一丝医者的气质,他不免心里存疑。
闻君安环视一周:“七八日的路不算近也不算远,如若有人累了及时说,我们好随时歇息。”
闻逸微微颔首,只有听心笑着积极地道了句好。
她自打上路就一脸雀跃,好似是出门踏青。这几日闻君安也抿出些端倪,听心的性子宛如稚子,平日里照顾自己是没有问题的,由胡郎中诊脉后道了句她的心性已定格在了十一二岁的年纪。
待马车走了一个时辰后,路上的乞丐渐渐多了起来,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最多的居然是男子。
往外走得越久越有流民的趋势,他们一个个穿着破衣破裤,甚至于衣不蔽体,头发凌乱的宛如随意放置的杂草,身材干瘦只剩下骨头。
黑黢黢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仅剩着的骨头,风一吹,大白日不动就那样站在路边很是骇人,像个套了个破布的骨架,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闻君安的眉头一路上就没放下来过。
他在无双城里呆得久,还以为无双城城内就是大周现今繁盛的样子,差别如此之大,让人心里惊骇。
他不免奇怪:“没有打仗,哪里来得这么多流民?”
昨晚歇得迟,听心累得靠墙睡着,闻君安的话说得很轻,闻逸听罢淡淡道:“无双城是什么地界,达官贵族有钱有势之人的销金窟,怎会让乞丐肆虐?“
”许多人奔着这个由头来到无双城,结果被隔绝在外,流民自然就越来越多。”
“这一块时常有贵人来往,他们便聚集乞讨,比种地挣得还多。”
闻君安不解。
他们个个身形消瘦,并不像闻逸口中所言奔着贵人而来。
“大家有家不回在路上徘徊似孤魂野鬼,纵想挣钱,这法子也不稳定,全看天意。达官贵人哪是良善之人会随意赏银子给他们?一马车过去岂不是能撞死好几人,又是流民更不用顾及。”
闻逸闭着眼:“道理他们都明白,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闻君安掀开车帘,入目的枯草山坡光秃秃,毫无生机。
大周这几年不打仗,由于位置特殊,与四周各国都相邻,养着各地方的军队需要的银子巨大,只能强收人丁税维持。
可只要男子有田地,不是耍滑偷懒之辈自然能安稳地活一辈子。
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何苦在路上形似幽魂徘徊?
闻逸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如今税赋多重,有许多人为了免税不登记户头。这类人在城里找不到活计。平时如若遇到个天灾人祸,五劳七伤还有命活?“
”谁家倾力去治不会搞得倾家荡产?何况是农户,没了田地靠什么吃饭?远离家乡他们一路乞讨,一条贱命死也就死了,还顾得着别的?”
说完,闻逸睁开眼若有所思:“这个时候你想得倒是挺单纯的。”他手放在下巴上揉搓,“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
自从他将话说开,闻逸对闻君安的态度就不似以前恭谨,说话更是放开了些。
闻君安听罢也没生气,反而点头认同道:“确实。可如若不收税,哪里来钱养军队?没有军队又怎能保护家园?大周国土太大,也是无奈之举罢了。”
闻逸听罢挑了挑眉,他自小过得苦,压在每一个人身上的稻草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将他们摘去。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在皇宫里逍遥享福哪里知道他们底下人的疾苦,他们又能说什么,闻逸已然习惯这种悲苦,不再盼望。
只是,闻君安心里闷闷的,不太爽利。
如若这样下去,大周的国运终将衰退,不是好兆头。
闻逸细细盯着他的脸色瞧,见闻君安眉尾下坠,一副忧国忧民之姿,审视道:“你倒是对赋税之事了解的头头是道。”
闻君安点头:“你也不赖。”关于赋税的念头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自己脑中,不需细想。想来胡郎中说的有道理,关于他脑中的钥匙已经被打开,他需要一个个去搜索自己曾接触过的,才能打开脑中每一扇关紧的大门。
“我只是心有所感。可惜,我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他们。”
闻言,闻逸耸耸肩膀不理解他忧国忧民的心,继续闭着眼假寐。
闻君安他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膝盖,咧着苦笑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车内寂静一片,闻逸仿若睡着了一般没再答话。
走了三个时辰,众人坐得皆是疲累不已,随意找了户人家给铜钱用了午膳,再买了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再上马车之时,闻逸朝坐在自己对面的听心和胡郎中翻了白眼,见实在分不开眼前这两人,正值无趣之际,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册子。
“喏,这是魏一程的录本。”
一旁的听心啃了口菜团子,像是偶然听到动静的小动物,她直着脖子竖起耳朵,炯炯有神地抬起眼。
闻君安接过录本,这本较之前谢钰的录本倒是详细许多。
魏家乃是大周有名的茶商之一,富甲一方,管着钱塘大部分的茶园,也曾是钱塘商会的会长。魏一程是家里的老四,上头还有二个姐姐。同沈香龄一起在宫学读书,科举高中二甲第十八名。
这名次倒是不错,却没有入朝为官,在外游历江湖才慢慢回钱塘继承了家业。
家业大,如今处境却略显艰难。大周除却香,茶也是大头。本是富得流油的家业,如今到了他身上倒是有点举步维艰的味道。
闻君安放下录本,他脑子空空,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浮现。
闻逸好奇:“你怎么会突然让我去查魏一程?”
闻君安也不瞒他:“是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他的名字。不过除了录本上的,还有别的吗?”
看他不愿细说,闻逸思索一瞬,接着娓娓道来。
“此人是个浪子。这世上有人想要名满天下,有人想要浪迹天涯。魏一程便是后者。他科举后未当官,反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倒是惹得许多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
”只不过时运不济,他的父亲母亲突然暴毙。姐姐们倒是能干,可行商的皆是男子,钱塘商会对她们多有置喙。她们迫于无奈只好让这位不懂商道的弟弟回来继承家业。”
‘’他行商的手段不差,钱塘的商人都想看他们家慢慢坍塌,到时候好分一杯羹,所以给了他诸多桎梏,这位魏公子能坚持到如今已然是不错。”
闻君安听罢兴趣寥寥地点头,那就说明这位魏公子此时并未在六安,对于自己来说并无帮助。
一时无话的胡郎中嚯了一声:“世道艰险啊…”
此事说完,马车里骤然无声,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胡郎中对这类琐事并不在意,他说过愿意跟着闻君安是为了研究他的奇特病症。待着马车里没意思,胡郎中撩开帘子去马夫旁坐着,打算透透气。
听心见闻君安将录本收好,她看了下闻逸,又看了眼闻君安,凑到闻君安耳边小声道:“我认识魏公子!”
“我听得见。“闻逸冷嗤一声,”我不认识魏公子但是我能知道他屁股上哪里长了颗痣,这位姑娘你没必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吧?”
听心不服气地哼声,还记得他对自己出手的狠劲,不太喜欢他。
“我们主子和魏公子很熟,我还同魏公子一起抓过兔子,烤过兔腿!”说着,没想到什么要炫耀地,赶忙夸耀自己,“我轻功还不错!比你飞得高!”
闻逸又翻了个白眼。
听心心性不大,可闻逸却比她年长许多,竟然也是个孩子脾气。以防二人真的吵起来,那这一路上可得有的斗嘴,闻君安赶紧劝和。
闻君安调笑着:“有你们在我身边,这一路上恐怕都会很热闹。”他柔声地问,“你方才说魏公子陪你一起抓过兔子。为何他同你玩得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