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所有的对话,记得眼前这人的模样,甚至记得红色衣摆被风扬起的弧度。
不过现在殷无暝不记得他,晏笙藏起怀念神色,低声道:“百战昆仑巅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吧。”
那是不灭天中的剑道之尊,是全仙界剑修都无不向往的地方。
像他这样外来的妖族,哪里能随便去的。
殷无暝却笑道:“试试看?只要是你唤我,只叫我出来陪你玩也行。”
晏笙:……这,不太体面吧?
关于体面,殷无暝是无所顾忌,不过此时也恍觉大抵小狐狸并不适合这方式。他想了想,干脆又找出一样东西放在晏笙手里。
“拿着。”
晏笙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玉牌,他认得出,这是属于殷无暝自己的那一块。
旁人见了这东西都能认得出这是殷无暝的凭证。
莫名的,看着玉牌的他忽觉两世积压在一起的疲惫与折磨仿佛被暖玉下的温度渐渐抹去。
因着欣喜,因为恩人虽然有些疯,但依旧是以前那个好人。他的因果依旧是值得的,报恩是值得的。
可他依旧递回去:“我不能收。”
殷无暝撑着头心想,短短一日在小狐狸面前几乎快数不清被拒绝的次数。
但一个会因他之死哭泣的小狐妖,对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甚至,这萍水相逢的感情似乎看起来比善意还要更多一分?
刚想开口问原因,又听门外传来深夜的斥骂声。
“就是因为这屋里的人,谢师兄和褚师兄才会平白遭了难的。”
“区区狐妖,刚来第一天就兴风作浪!”
听起来,似乎是几个外门弟子。
殷无暝转眸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晏笙。
其实不是没听见,而是听多了,习惯了。
住在阳关峰的这几年,晏笙也试过和善待人,做一个虽不出彩却又挑不出错处的人。
只不过因他妖族的身份,做什么都不讨喜。
后来被人察觉他的九尾,明面上的鄙夷和轻视便就演变为私下的忌惮与记恨。
一个被嫁来不灭天的棋子,怎么能强势?怎么可以有反抗的实力?
于是后来理所当然心生欲念,惦记上他的修为、狐尾。
晏笙觉得人性实在无趣,潦草一个“贪”字而已。
只是好笑的是,这些人认为他也有贪,而他的欲是对褚九桉的爱而不得。
想到这里,晏笙忽地轻笑一声,惹得一旁殷无暝望来的目光里更添几分深意。
他摇摇头,想说无事又听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半夜三更别扰客人清梦。”
晏笙面上的笑倏地消失不见。
许玄翎吗?
找到你了。
搭在桌面的手指渐渐收拢握拳,杀意从他低垂的眼眸中一闪而过,随后紧闭的门被敲响。
晏笙与殷无暝对视一眼,殷无暝率先起身一步于屋内角落处隐匿身形。
门被打开,迎面而来就是许玄翎的脸。
许玄翎看着晏笙攻击性极强的容颜,开口时忽地顿了顿,好半晌才又找回声音说:“请问晏道友现下有空吗?我想和您谈谈。”
暗处的殷无暝默默瘪嘴,刚才不还说扰人清梦,现在自己倒是能直接上门来找人。
双标,呸。
看着眼前人,晏笙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他当然不会把人请进门来,只靠在门框旁,冷冷看着一脸怯怯的许玄翎:“有什么事?”
许玄翎见晏笙如斯态度不禁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满后才又笑着开口:“苦涯之刑太重,谢师兄已是元婴后期倒还好,只是褚师兄…他如今还是金丹期,若是硬扛下来回来怕是会病倒。”
晏笙:“所以?”
许玄翎感到莫名气愤。
本以为话说到这里,身为待嫁妖族的晏笙会先他一句提出为两位师兄求情的想法,怎么行不通了。
来之前他可是和其他人夸下海口了,今夜定能说服狐妖的。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眨眨眼,许玄翎倏地落下泪来,哽咽间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既是未来的一家人,您何以如此狠心见二位师兄在苦涯受刑?”
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外门弟子一听许玄翎哭了,纷纷按捺不住凑了过来。
粗略听了个大概便也开始顺着哭哭啼啼的许玄翎对晏笙发难:“对啊,师兄又没有犯什么大错,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妖族一分薄面,师尊根本不会罚他们去苦涯的!”
“玄翎也别哭了,他既然不知好歹,我们就自己去寻师尊求情!”
“这样刻薄寡义的妖嫁过来之后一定是个祸害!”
晏笙觉得有些烦了。
好想杀人,开门真是浪费时间。
每次都这样,说不过就哭,打不过也哭,谁家修士修成这贱人模样。
他一眼都不再看这群人,转身就甩上了门板,木着一张脸走回桌前给自己添了杯茶。
降降火,以后要常备点菊花茶了。
门外的人见他这样,咒骂声也大了起来,隐隐有要吵醒阳关峰上所有人的迹象。
殷无暝是在那些声音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坐在晏笙对面的。沉默片刻,直到门外的人渐渐因晏笙不应声而觉得不得趣纷纷离开后,他才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对你不好?”
晏笙点头。
其实不止这些,只不过现在那些都还没发生。
殷无暝打量着晏笙凝滞的眸色,微松了下眉头,“好了,不要管不值得的人,小心把自己气出病来。”
说完这话,他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晏笙眉间。
霎时,一股清流淌过晏笙烦闷的识海,带走所有疲累与不耐。
晏笙惊讶地看向殷无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