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夙穿天青缠莲齐膝对襟袄,未施粉黛,低头看过来时,沾染了枝头疏败的秋意。
她身侧是一方矮几,摆了酒水与青红果子,像是在等友人来。
偃枉然将高悦儿往椅子上一松,摘去她口中的布条,高悦儿一路上叫骂不断,偃枉然不得已才给她封了嘴,这会儿嘴巴得了自由,她却不开始骂了,周身阴仄仄缩在椅子上,猛瞪江谈夙。
她手被一双精巧的双蝶铜拷,拷在背后,铜拷重量很轻,也很牢固。从上而下,高悦儿除了两颊混了泥屑与日晒后的紫斑外,不算遭罪。
她瞪人的功夫比嘴上功夫还厉害,一眨不眨,红血丝遍布,江谈夙替她眼儿酸,叹笑着看偃枉然:“搜出什么来了?”
下属捧上来一个包袱,在桌上解开,抖出一套男子袍衫,未干透,布料揉在一块,能分辨出一面是飞禽猎日纹,另一面是星宿纹。
这种纹路在大朔不多见,论稀奇倒不至于。
高悦儿扑上身,被偃枉然扣住肩膀,她大叫:“这是我的衣物。这是我的衣物。”
江谈夙从错乱光影中,窥见了前一世,她和老鸨争抢匕首,也是这样拼命。
“这是高守泰的衣物,不,准确来说,是高璋年轻时的衣物。”江谈夙不喜欢跟聪明人兜弯讲话,高悦儿既被擒,就已经料定自己杀高守泰一事已暴露。
她如今不过是赌江谈夙查不到衣物的缘起而已。
“如此维护这件衣物,我倒是很好奇,高守泰穿着它去面圣,圣上睹物思情,思的是什么情?”
江谈夙话说得很笃定,仿佛高家往事,她一清二楚。
高悦儿不相信,高夫人与高守泰私下透露秘密时,她躲在一边,分明她与高守泰都愕然,连高家人都不知晓的秘辛,江谈夙怎么会知道。
“你猜啊,有本事往死去的太上皇身上猜去,想从我这儿听到一个真字,做梦!”
高悦儿伶牙俐齿,斗狠地大笑。
江谈夙无法,掷下衣袍一角:“高璋死了,一众老臣却都还在,我拿着衣物一个个去问,总会问出些什么事。”
高悦儿气急了起身要来扑咬江谈夙,又被偃枉然扣回去,她高喊:“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啦。”
一众人任由她喊着,直到她喊哑了,江谈夙才从躺椅上爬起身,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说实话,审高悦儿这种又倔又能叫唤的人,连累审判的人也累。
“衣服既然与圣上有关,拿着去问别人,等于将圣上的心事昭告天下,这种蠢事,我不会干。你这样咋咋呼呼了半天,无非是想引我得罪你的贵人。”江谈夙顺着话题往下问:“到底是谁让你杀高守泰,你又带着衣物去投靠哪个贵人?”
“我说了,想从我这里听见一个真字,做梦。”高悦儿像沸腾的水,泼出锅去,剩下的水反而沉下去,没那么亢烈。
明摆着审不出东西了。
江谈夙挥挥手,对偃枉然说:“我让人给高夫人送信,将高守泰死因一五一十告知她,再让她来领这个好女儿。”
高悦儿一听,泪珠儿滚滚落下,口风不落颓势:“你让她来啊,我倒要问问她,这么多年来糟践我,只捧着那个窝囊,有什么用?我要让她知道,她是愚妇,她的儿子也是个蠢货,皇帝哪里会念旧情,只会让高家的人全去陪葬。”
江谈夙难得附和:“换做是我,我也会出手杀高守泰,诚然圣上与高璋有旧情,这份旧情却让许多人顾忌,高守泰轻易穿着衣物上京,与我拿着衣物去问人一样,都是将圣上心事公之于众。”
“猫哭耗子。是你把高家逼到这份上,是你把我逼到这份上,我能杀高守泰,我也能杀你。”
高悦儿咬住那个“你”字,闷哼一声,舌尖汨汨淌下血。偃枉然一掌击在她肩胛骨,使她牙齿弹舌,剧痛无比。
偃枉然冷冷觑她:“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江谈夙让人将高悦儿送回亭侯府,暂时关着。不过她没有派人去通知高夫人,多数情况下,她只问事情结果,不喜追求凌虐敌人。
高悦儿这小恶魔一离开,王家清净得像佛地,江谈夙邀偃枉然在王家住下。
在此期间,亭侯府击退了两次偷袭,刘绍樊在门口替她将高夫人骂回了家。
江谈夙靠在门后边偷听,只听见高夫人指使人来骂:“这里有位女菩萨,却有蛇蝎做的心肠,高将军对大朔忠心耿耿,她竟然耍奸计,把人害死了。此种毒蝎女子,残害忠良,大朔之祸,苍天无眼啊。”
江谈夙笑着扭头对上偃枉然沉沉的双眼:“骂得还挺斯文。比余荣焉差多了。”
偃枉然提眉:“余荣焉怎么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