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好了今日在此正面遭遇陈万霆的准备,可没做过见姨母的准备。
十几年未见,柯夫人已经从丰腴少妇变成了富态的祖母,但依然亲和明朗,笑容可掬。
孟珂眼中发胀,胸中腾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冲突,她不自觉地转开了脸,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心绪强逼了下去。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收放自如了,却没想到,见到最亲的人,只需一瞬,便濒临决堤。
早知如此,她就该听回雪的,不要进来才是。对方刻意要试,难免有意料之外的埋伏。只因柯夫人一向不在绥陵,也打听过她历年都不来这赏梅宴,没想到,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扇窗户后头,有双眼睛正盯着这边,回雪担心地低声提醒道:“小姐?”
却说韵儿,一见祖母,高兴得噔噔噔地冲了过来:“祖母——”
孩子跑得飞快,孟珂心中一动,脚下一挪,挡在韵儿前,下一刻,孩子就一头撞在了她怀里。她“哎哟”了一声,乘势弯下腰去。
回雪眼明手快,上前扶住她:“小姐撞着了!撞得厉害吧!”
柯夫人哟了一声,疾步上前来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孟珂微微抬脸,看着她,勉强挤出个笑来:“没......没什么。”
柯夫人见她面无血色,目中还有泪光闪烁,惊道:“怕是撞得不轻!这孩子,也没个轻重的,实在对不住。”
说着,上手扶着孟珂,朝院中的石桌石椅走去:“来,坐会儿。”
又转头吩咐自己人:“垫子拿来铺上,天寒石凉,仔细再凉着。”
等孟珂坐下缓了缓,柯夫人才转头训斥孩子:“韵儿,过来,看你把姐姐撞得!来给姐姐道歉!”
“无妨。”孟珂声音微颤,“柯夫人莫怪孩子,她也不是故意的。”
“是孩子,才更要教!若看是孩子就放过,她如何能知事明理?”
孟珂一听笑了。这话,她每每训诫震言哥哥的时候,也如此说。每次,她都在一旁看热闹,见震言哥哥被罚,就在一旁嘲笑他。如今想来,实在只是当时年纪小……
韵儿自知闯祸,乖乖道了歉。
孟珂脸色已然好转,对柯夫人道:“晚辈方才不曾见礼,还请夫人勿怪。”
“见什么礼!该我们向小姐赔礼才是!”柯夫人道,“还不曾问,小姐是……”
“这位,是卢中书府上的小姐。”
一个男人走进院来。
身边仆人提醒说,这就是新任县令周大人。
柯夫人“哟”了一声,笑道:“老身少有到此,还未见过周大人。”
两相见过礼,周冶看了孟珂一眼,公事公办地道:“柯夫人,晚辈还有些公事,要问问小姐。不知,夫人可行个方便?”
“自然、自然。”
柯夫人连连应着,带着一众仆妇去了,走出一段,又回头看了孟珂一眼。
陪嫁刘嬷嬷看她的手缓慢而用力地揉着心口:“夫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又不舒服了?”
“也……说不上来。”柯夫人眼睛发胀,心口也不舒服,叹道,“这人年纪大了,果然是不中用了,手脚没那么灵便,连这心肝脾肺肾什么的,也都不听使唤了,莫名的就……难受得紧。”
***
等柯夫人走开,周冶才朝孟珂走去,面色揶揄:“小姐,可真是巧啊!”
孟珂听他语气不对,抬眼去看,只见他用气音低声道:“有人正盯着你呢。”
难怪他来这出抢人,孟珂接戏也快,冷笑着白了他一眼,大声道:“我看是很不巧,一来,就碰到不想见的人。”
周冶也大声道:“这一点,周某跟小姐倒是所见略同!”
又低声道,“小姐真是碰得一手好瓷,连几岁孩子都不放过,以后,我怕是得离小姐三丈远!”
孟珂低声道:“你现在就可以三丈外去!”
周冶气结。
洗墨在一旁,又是笑,又是叹,这两人都练了什么神功,分明看着嘴巴不动,却能清楚地说出话来。他对着一旁的侍剑试了试,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明的音。
侍剑瞪着他,跟看白痴一样,换了个地方站。
洗墨:“……”
被侍剑嫌弃,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否定,地大的羞辱。
隔壁院子,穿堂的暗影之中,一个婆子回道:“小的按吩咐,用韵儿把老夫人引过去了。谁想,小姐一头就撞了上去,把人撞得不轻。老夫人同她都没说上几句话,那周大人就来了,许是为了上衙门骂他的仇,找她茬。两人正掐着呢......”
“能跟我斗嘴,就是没事了。”周冶笑道。
说着,看了孟珂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长得像吗?”
孟珂却听懂了,摇摇头:“并非一母同胞。一个像父亲,一个像自己的母亲。”
只是,这隔了肚子的半姊,却比好多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都还亲。姨母对她视如己出,倒是比自己那个至死都还单纯得像个孩子的母亲,更像她的母亲。
一想到她,孟珂眼中不由又发胀,但只一息,已回复如常。
周冶笑道:“我刚还想着,你若是要失态,我就冲过去……吼你、骂你,反正变着法子把你弄哭。”
“那……”孟珂冷笑一声,“你应该会被我打。”
“你?”
“想试试?”
说着,两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