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罚台是个偏僻、荒凉又晦气的地方,就像从来没人会对粪坑好奇一样,神仙们话里话外极力避免谈论它。
在天庭忙碌上千年,莲玉从未去过此地。
如今终于得以窥见真容,虽是被押解去受罚的,却也让她生出一股舍生取义跳粪坑的英勇来。
所谓的神罚台不过是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四周围绕着一圈没不过脚面的浅水,跟她在凡间看过的那些血淋淋的法场比起来,此处更像是某位高人的神修之地。
“莲玉上神,我二人只送您到这儿了。”
谨言将人送到神罚台外围便停下了脚步,来之前易牙上神交代过,将人送到后立刻去司命殿外转一圈,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而一旁的谨行歪了下脑袋,挠了挠后脑勺,感觉自己应该学着谨言那样再挤出点好话来。
越是着急,这张嘴越跟吞了哑药似的,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说些什么。
于是闷头将莲玉身上的枷锁解了,朝不远处神罚台的方向偏了下脸,干巴巴道:“莲玉上神保重。”
身上的枷锁乃万年阴沉木制成,不仅有天道法力萦绕其间,且布满了各种限制法力的符咒,威压压得莲玉几乎喘不上气。
甫一解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憔悴苍白的面容上拼命挤出笑:“多谢二位了。”
二人朝她一拱手,旋即抬脚离去。
踏进浅水之前莲玉还在好奇,为何司法殿敢将她一人留在此地,难道不怕她心生退意、逃之夭夭了吗?
鞋底方踩到水面,莲玉便打消掉了这个念头。
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水中传来,千钧之力拽着她整个人往下坠,莲玉忙运转灵力,却依然阻止不住身体被水牵绊。
每向前一步,要调动全身所有的力气,莲玉紧紧咬着牙,即使弯了腰,亦努力维持着直立行走。
约两丈宽的水面,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她踏上神罚台那一刻,浑身汗如雨下,经脉中的灵力像被砸破的水缸,水一点都没存下来,泄得一干二净。
莲玉无力地瘫倒在神罚台上,冰冷坚硬的石头硌着柔软的脸颊,连喘粗气的力气都使不出,从指尖到发梢,每一丝都填满了累。
就这样躺着,静静地听着风吹过水面的动静、风吹走云朵的声音。
汗珠不小心落到眼睛里,刺得生疼,泪水或是汗水落到地上,在象牙白的石面上洇开。
是落雨了。
风骤然转疾,雷如鼓点。
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昏暗阴沉,莲玉左手撑着石头,竭力转动身子,改成了仰面朝天躺在神罚台上的姿势。
天上的云尽数朝着她头顶飞了过来,越来越密、越来越浓,一缕风都透不出。
云彩里像是有人泼洒墨汁,黑云压顶的气势让她的呼吸都缓了下来。
可恶!
忽然想起一事,莲玉拧了拧眉头。
坏了,早知道就应该脸朝地、屁股朝上,否则天雷一劈不全劈脸上了?
丢死人了!
莲玉暗自伤怀,又迅速开解自己。
说不准自己都没命扛过这八十一道天劫,还在乎什么脸面呢?
旋即阖上双目,静静等着天雷的降落。
雷声渐近,莲玉有点不合时宜地想打哈欠。
胖鸟也没安置,说不准还在木兰院里翘首期盼她回去;她那些视若珍宝的话本子依然散落在床头桌面;更别提连句告别都来不及说的其他人。
还有……
别提了。
唉,莲玉忍不住叹了一声,或许她命中不该有情劫。
老天爷怎么不能等她受尽情劫的苦之后再来惩罚她,或许那时她觉得受八十一道天雷的苦比起情劫还是略逊色几分。
“噗嗤。”
雷声好似沸腾,莲玉偏笑出了声。
这种时候她心思倒是活泛,不仅想到了被劈完之后到底还有没有尸体这回事,还想起了凡间修炼时最后渡劫飞升的雷劫。
说疼吧,倒也不能简单用疼来形容。
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之际,忽然碰上了隐于世外的大能,那是一种直击灵魂、刻在灵台深处的震慑力。
天道的震慑。
茫茫然中灵台忽现一点明光,照亮了莲玉,光越来越盛,点亮了她眼前黑魆魆的道路。
原天道早有预兆。
莫要觉得飞升成仙就高于众生,仙人之上还有仙人,天界之外还有天道法则。
可惜初心易改,时日已晚。
劫云已成,夜色如墨,莲玉的心却格外平静,她屏住呼吸,等待天劫降临。
第一道雷声响起。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浓稠的乌云,刹那间的光亮刺得莲玉眼冒金星,她捂住双眼,缓了好一会儿。
第二道雷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