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沁香入脾,两人对坐着,心思却都不在茶上。
余光里的那枝桃花被安然放在一侧,南笙莫名地想起了傅云倾,又见沈轻尘紧皱着的眉,问了句:“伤得重吗?”
一抬眼,他竟也在异口同声问自己。
四目撞在一处,皆有些错愕。
沈轻尘看着眼前那团被一身青绿包裹着的雪肤,忽觉树上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倾泻而下,惊扰到了她身上的碎影。本来并不引人注目的点点暖光,竟也随着树梢轻柔地晃了晃,落得她满身的斑驳。
见他只是空望着,并不言语,南笙又问:“左郎中怎么说?”
目光落回到她那双明眸上,沈轻尘匆忙别开脸,抚了抚腿肚子:“养个十天半个月,兴许就好了,还好没伤及骨头。你呢?”
问的是她脖子上的伤。
南笙却想起阿蛮的事。
“这几日左郎中可要忙坏了,咱们四个带伤的,再加上个孩子,也不知他老人家吃不吃得消?”
“孩子?”
南笙将阿蛮开口较迟的事说了,等着沈轻尘反应,然而他不答反问:“为何不事先告知于我?绕了这么一大圈,殿下不会就是为了带个江洛回来,将他安排在身边,以备来日之用?”
“侯爷这是要兴师问罪?”
沈轻尘默在那里。
南笙:“那日是何等凶险,你亦亲眼见到过,若非我出现的及时,你的人早就死在魏王手中,连个消息也送不回来,怎么才上了岸,就想起要过河拆桥,责备起我来了?”
她不急不徐,连生气的话都说得飘飘忽忽,浮在半空,一点儿都不真切。
“殿下这是生气了?”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该生气吗?”她挑了下眉,并未拿他的话当回事。
沈轻尘:“可殿下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是江洛?”
南笙心里狐疑。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派人去了驿站,肯定也打探过江洛的身世,莫非江洛跟自己隐瞒了什么?
“侯爷若有话,不妨说来听听。”
沈轻尘看着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眼里满是清冷,举手投足间还是一样的疏离与淡漠,准确来说,这是警惕,是不信任,一点儿不似她嘱咐一个下人时那样关切,便道:“也没什么,来日方长,殿下如此聪慧又有章法,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侍卫。”
“侯爷说的是,江洛以命护下你我二人,哪怕他做不了侍卫,就算白养他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想必侯爷也是一样。”
沉默片刻后,沈轻尘收回眼神,直言道:“说吧,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他从未忘却过她的公主身份,更不相信一个能轻易摆脱桓王控制的女子,会无缘无故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送死,哪怕那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南笙:“我虽是公主,却同样只是个小女子,所关心的,无非是些不要紧的小事。”
“殿下客气了。”能以一己之力将魏王以及自己都耍的团团转,她算什么小女子。
团扇上的牡丹花含苞待放,在半空中摇曳,她的面容时隐时现,神情倒是自始至终都未变过。
“侯爷知道,我与傅云倾都是从宫里出来的,眼下她又是桓王的义妹,若论起来,她也是我半个姑姑了,侯爷难道不想问问她往日在宫里的日子,是如何过的吗?”
沈轻尘眸光一滞,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空留着刚放下的茶水在杯中轻轻荡着。
“你想说什么?”他语气极冷,仿佛像只兽,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南笙静静瞧着,忽而有些恍惚。世事戏谑,众生还真如同蜉蝣,似是造物主亲手缔造的玩物。
傅云倾笼络桓王,攀上魏王,上一世又那样不顾一切地魏王行不轨之举,更别说还背着娘娘一条命,怎么说都是天诛之人,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还有沈轻尘这样的男子,如此将她视若珍宝。
因而轻笑一声,缓了缓语气:“侯爷莫急,我提及魏王妃,并非故意戳你的痛处。”他心尖儿上的人,早已入了他人的怀,他当然会担心被利用:“而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她道:“我与王妃如今已不似从前亲近,有些事想开口,已然不可能,既然侯爷与她相好······相识,那可否请侯爷寻个恰当的时候·······”
“何事。”沈轻尘肩膀一松,微皱着眉,侧过身,抚了抚受伤的腿。
南笙却也停下了,似是忧心地问他:“可是天气太热,闷着伤口了?”
南笙曾经受过伤,躺了两三个月,最知道身有病痛时有多难熬,若再遇上暑热,那便又是一重险恶,就像此刻,她只是受了一点点皮肉伤,心底酝酿的烦闷已经清晰可察。
以己度人,他不会喜欢接下来这些话。
况且,此刻他本该在屋子里歇着的,偏又过来到这里找她······
说话时不便有人在旁,想着毕竟有事托他去办,南笙从身后的小案上抱来那匣子,放在了坐席上,轻轻摇起那轮扇来。
“这样可舒服些?”
清凉的风消散了不少燥热,伤口上的黏腻,似乎也有所缓解。
沈轻尘微微抬眸,见南笙盘着发,白皙的脖颈上只剩下一块棉布包裹伤口,迎面的风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