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
侧室平日里不住人,只用来堆放杂物。沈清秋花了许多功夫才将床榻收拾干净,看着潮湿未晒的被褥只觉得鼻子吸气都是带着霉味的。
而导致他大半夜要跑来这边睡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敢来到他身边,泪眼汪汪的跟他延续之前的戏码?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沈清秋不吃怀柔装可怜这一套,只觉得洛冰河很烦。若不是侧室东西堆积太多,他甚至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将人摔地上踩几脚。
当然,如果面前是婴婴或明帆,他还是可以忍下烦躁,拿出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去替对方解决问题的。
双标就双标了,反正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知道不受待见就赶紧滚,惹到他眼皮子底下就别怪他性情不好!
“师尊~”
洛冰河打定主意要模仿另一人,不仅眼神极为濡慕,连表情都可怜又无辜。之前扯开的衣领被拉得更宽,隐约间连肩膀都欲落不落的滑下。
“你有病吗?!”沈清秋被‘半露香肩’的模样晃住眼,将刚才找出来的被子狠狠砸过去,声音满是暴躁:“你特么能不能正常点?”
“劳资只是泼了你一脸茶,你是不是脑子进水,需要本尊替你打出来?”
“再唧唧歪歪玩什么色%诱,劳资现在就砍了你!”
洛冰河:……
沈清秋,你自个不要他温柔的,别说他不能。
不过这种卖萌确实恶心,他自己都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被恶寒的不行。
洛冰河从被褥中钻出来,衣衫整理好后,表情也恢复正常:“沈清秋,你将我丢到百战峰,是想赔偿我?”
想到沈清秋或许真这么想,洛冰河压下从心底翻涌出的不满,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冷风都寒凉刺骨:
“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学会德报怨?”
连伤你至深的敌人,都能为他谋条好出路?
“本尊亦不知你还能这么恶心人!”
沈清秋反复洗脑自己,依旧受不了侧室散发的尘土气和被褥的木质旧味,看着洛冰河那张脸,脾气更坏:
“小畜生,本尊究竟如何招你惹你,已打定主意‘失忆’不再追究,你竟还要纠缠不休?”
“怎的,想念本尊的鞭子,想要自讨苦吃?”
他无法忘记过往的痛苦,却也不想如少年沈九走不出秋府一样沉溺于上一世的凄惨。
一切都重来了。
他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那些人都活着。
那些惨剧还没有发生。
只要他失忆,只要他安排好一切。
只要他抛弃情感、舍弃过往,学着与人为善、友好交流,将洛冰河丢到百战峰,赔给他一个‘好’师尊。提前找到苍穹山的叛徒,将幻花宫的主事人更换成公仪萧,让其他门派做好仙魔大战的准备。
悲剧或许不会再发生。
一切都很好。
只需要……沈清秋咽下上一世的不甘。
是的,这很憋屈。
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重来一世,总要有些改变的。
他将新得的一世当成赔罪。
让那些本该好好活着的人活的更好。
让那些该付出代价的早早揪出来受罚。
补偿他亏欠的人。
至于亏欠他的……他就当被狗咬了,咽下去得了呗。总不能大活人追着狗咬,像什么样子?
要么打死那只狗。
要么疗完伤之后将这件事忘掉。
玛德,所以这条狗为什么不好好按照沈清秋安排的路去走,非得大半夜发疯跑来找他?!
见了血腥的畜生,狗改不了吃shi吗?
“滚开,本尊看见你就烦!”
沈清秋一脚踩在裹着洛冰河的被子上,也不管底下的柔软中有没有骨头,只狠狠碾了碾:
“本尊耐心有限,柳清歌虽说傲了点,但性情能力没得说,给你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可要抓住了。”
“改换门庭。”洛冰河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闷闷的笑了笑:“原来你记恨这件事。”
怪不得沈清秋怎么都不愿意承认他。
除了魔族血脉,还嫌他背叛呢。
也是,沈清秋这人,第一讨厌许诺做不到,第二就是厌恶为人不忠、叛主犯上,第三,这个要虚很多,自认修真之人当守清规戒律、最是反感大奸大恶之徒。
偏偏,洛冰河对于沈清秋来说,全沾。
“本尊如何,关你何事?”
看着洛冰河还敢反驳他,沈清秋更烦了。烦躁之下,更生出自暴自弃的厌恶来:
“本尊生来狠毒、性情恶劣,刻薄寡恩、睚眦必报,向来随心所欲、帮亲不帮理。这些你早就知道的东西,还需要本尊亲自向你解释不成?”
丫的,都嫌他性情不好,他就乐意这样,谁管得着?
爱忍忍、不爱忍滚。
他求着其他人认可了?
若不是实在找不到破局点,他做什么委屈自己?
想到这里,沈清秋干脆也不想继续忍耐侧室的尘土霉斑,转身就走。
这世界就像是河流,想要将每个人都冲刷成鹅卵石。他这块尖锐的顽石投降还不行?
这一个月来挂着假笑、对其他人的讨论充耳不闻,只将自个当成没有心的傀儡,说着得体的话,做着应该的事。推杯问盏,言笑晏晏。
这还不够?
洛冰河还想他怎样?
这世道还想如何看他下跪?
屮。
再逼他,他就灭世。左不过大家一起死,谁怕谁。
——
“沈清秋,沈清秋!”
洛冰河一路小跑捉住沈清秋的手腕,语调放慢,声音软糯:“九哥,别气。”
“滚!”
他要真‘滚’了,你又该更恼了。
想来这一个月伪装成温和模样,不知道憋了多少气,这是全冲他发呢。
无奈的叹口气,洛冰河从后背将人抱住,在沈清秋向后推拉之时极其给面子的向侧旁移开,相当熟练的顺毛:
“都是其他人有问题,九哥怎么可能有错?”
所以你别玩失忆了,不爽就找柳清歌打架呗,为了克制性子连修为都能舍弃,连打骂都能压下,还跟他演半天,还真是难为你了。
“谁允许你这么喊?”
“九哥让我这么喊的。”
“滚!”
“不行,你答应过的,你是我一个人的九哥。”
“劳资现在弄死你!”
“你舍得吗?我可是你一个人的洛小弟啊。”
“……”
沈清秋拳头紧了又紧,实在忍不住,冲着洛冰河面门砸过去。
破风声极为犀利,夹杂着沉闷的撞击声,沈清秋就像是年少与对方协同闯秘境时一样,恶狠狠的以拳头发泄着不满:
“我都已经退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劳资不想跟你纠缠、不想看见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
“我连报仇雪恨都不要了,只想忘记一切全部重来,你老老实实跟在柳清歌身后去百战峰,所有人都有好结局,还不行?”
“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他是受害者,他不想原谅。
但他想走出去。
就像是当年岳七负了他,他找对方要那么多年的解释,岳清源只给出赔偿。以及……最后的赔命。
他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对方连性命都舍了,他若是还不原谅,岂不是太过分?
洛冰河将他拉下高台后施加诸多痛苦,甚至在新的一世亦纠缠不休。
他想向前看。
就像是岳清源那句‘小九,你为什么不想一下自己的原因呢?’
他有什么错!
沈清秋究竟犯了什么错?!
无非是成王败寇,他沦为俘虏,所以就是错!
岳清源说‘小九,你已经走出来了,我们要向前看。’
是呀,新的一世已经开始了。
他要向前看。
他应该保护现在拥有的,而不是为过去失去的而悲伤。
可遭受痛苦的是他啊!
被留在回忆里出不去的是他啊!
被人遗忘、被人嫌弃、被打被骂被恶意揣测的是他啊!
为什么他都选择咽下苦痛,想方设法布局保全所有人,努力弥补洛冰河不让他重蹈覆辙,不让悲剧重演。
洛冰河还不肯放过他?
??——
“好了好了不气了。”洛冰河顶着鼻青脸肿的酸涩掀起眼帘,抓住沈清秋的手背,轻拍几下,将语调放柔和:
“早在我刚‘恢复记忆’时就打算找你聊聊,只是那时你不信我。”
“后来我等你下山做任务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看见你,你却对我满身警惕,还跟其他人打闹。”
“数次接近你,数次推开我。”
“今天让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消气,能好好说话了?”
他也很无奈。
沈清秋不信他。
无论洛冰河在两人见面时如何准备,沈清秋对他的警惕是永远拉满的。
只要沈清秋抗拒他,洛冰河就会下意识反驳和威胁,若非武力值不足,甚至还习惯性想要武力镇压。
结果自然是将沈清秋推的更远。
当然今天也是。
他专程跑过来,又是沏茶又是闲聊,沈清秋愣是装出‘我们不熟’的样子,逼的他狠话放了一堆,甚至打算干点亲近风流事。
踩着沈清秋的痛脚死命碾,才将人从戏瘾中拽出来,跟他正面刚。
许是这个月太憋屈了。
也可能是委屈到了一定程度,又没办法通过与柳清歌干架发泄出去,洛冰河今天威逼利诱一大堆,终于爆发了。
平日里。沈清秋要么懒得搭理他、要么拎着修雅直接几剑砍死他,今天总算是愿意开口与他交谈了。
“作甚?”
沈清秋居高临下的坐在洛冰河腰腹上,下颚绷紧,神情冷漠:“你今日过来,就是欠打?”
这小畜生究竟犯什么病,总不能是皮痒了,怀念他的坏脾气,专门跑过来让他打了一顿又一顿吧?
“你想哪里去了?”洛冰河满头黑线,有些心累。丫的,不让你将这口气出完,还不让你憋出内伤、肝火郁结?
“呵呵。”
沈清秋不知可否的耸耸肩,食指放入口中咬出血来,与心口绘制禁制。
他受不了了。
未来想来就来吧。
大不了重蹈覆辙。
‘与人为善’这四个字与他无关,还是尖酸刻薄、一言不合就开骂、看着不爽直接打适合他。
“给你一炷香。”
沈清秋重新熟悉着灵力,向下睨了一眼:“一炷香后,本尊亲自带着你的尸体,将你丢到柳清歌面前。”
随手从一旁召来峰主令,研究几息清静峰阵法,发出一声笑:“怪不得他过不来,你什么时候改了法阵?”
“能以炼气修为开启护山阵法,拦住柳清歌近三炷香,本尊当真要夸你一句‘少年奇才’。”
“都是师尊教得好。”洛冰河非常谦虚的认下沈清秋的‘夸赞’,就像是没有听出里面的阴阳怪气似的。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上一世某些时刻无聊至极,会跑到已经毁坏的清静峰这边,研究这边的草木和残阵。
沈清秋当年临走时开启了护山大阵,他那时纯暴力破阵,将阵法禁制搞得一塌糊涂。等沈清秋没事喜欢寻死时,洛冰河钻进苍穹山藏书阁里,将阵法有关的书籍翻上数遍,又遍寻天下残卷,才堪堪精通这些。
“油嘴滑舌。”
修雅拿到手中,沈清秋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比划几下,斜看向地上躺着的少年郎,轻声提醒:“你还有半炷香。”
今日之后,他会去灵犀洞闭关。
洛冰河如何。
清静峰如何。
苍穹山如何。
修真界如何。
都,与他无关。
说他自私,便自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