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孜甘村的炊烟还没升起几股，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村口，缓缓钻入群山。
头车的副驾上，周作手肘撑着车窗，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红褐色山崖，多少有些百无聊赖。
简廊川被他留在村里补觉，想到临走时小班长又瞌睡又想跟着大家的样子，周作多少觉得这车厢里的沉闷得到些微缓解。
身边一直在沉默开车试图找老婆的这位，气压实在是有些低。
手机微震，他低头扫了一眼，是同样留在村里的蕾莱尔，说他们已经报了警。
周作心里清楚，距离孜甘最近的派出所在几个山头外稍大点的一个镇子上，就算赶到村里也要不少时间。况且都是成年人，失联时间也不长，没人对此报什么额外的希望。
但总要有个人能随时与外界保持联系和接应。
山里的信号果然很不好，周作暗暗咋舌，蕾莱尔的信息是一刻钟前发的，他直到现在才收到。
“嘶....喂，喂喂？....刺啦....听得到吗？听到请回答？”中控台上，对讲机突然响起，周作一把抄过去：“村长？我们听得到，您让伙计开车跟上就行。”
“好好，你们在前面慢点开，”田获坐在后车，似乎抹了把汗，“这路不好走，你们要是真看到他们，可别冲动，啊，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开呢，你们几个娃都年轻，听话。”
“放心吧村长，我您还信不过？梁檐我会看住的。”
周作关上对讲机，侧身调侃：“你看你把人吓得，老村长多大年纪，一宿没睡还陪你出来找人。”
半天没人回他。
周作觉着无趣，半晌闷声摔回靠背，心里腹诽，也不知道是谁帮忙说服村里人借车出力上路找人。
为这货一个直觉性的结论反过来拼命找唯物主义合理性，周作觉得自己此刻圣母光辉照耀全身。
但这不妨碍他暗暗盘算开颅看看梁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车身擦着右侧的山崖，又是险险拐过一个盘山急弯，更多绵延山峦出现在视野。
车内两相无言，倒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许久，梁檐放缓车速，目光晦暗不明看向他：“那个...拜托你件事？”
“嗯？”
“能不要老是想着我们班长么？真的有点黄...吵得我头疼。”
“....啥？我从刚才就没说话啊？”周作压下被抓包的惊诧，面上无辜又茫然。
梁檐指了指座椅示意他放倒：“哥们你还是先睡会儿，啥都别想。找人我自己能搞定，等找到他们再请周大医生出场帮忙。”
“？”
“哦，对了，顺便提醒下后面，给司机找根烟吧，”他下巴朝对讲机抬了抬，“那人这会烟瘾上头了焦躁得很，万一握不稳方向盘再搞出事可不好。”
几分钟后，周医生掐断对讲机，把机子摔回台面，忿忿不平躺下装死。
等这趟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简廊川关于梁檐是个神棍的传言细节——
这货不会真有什么通天读心的毛（本）病（领）吧？
·
周作是被扑面的冷风拍醒的。
正想骂人，结果发现车窗大开、驾驶座的车门也敞着，梁檐不知去了哪里。
视线远处，一个人影静立在盘山路的崖边，正低头向下望。
“怎么了？”后车的人陆续下来，路过车窗时问周作。
“不知道。”周作摇头，心里直觉不太妙，也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山崖仞立，红土贫瘠，其上稀稀落落长着几株虾子花，从高处向下探望，视野极好。
崖底角落，一抹墨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突兀醒目。
“我擦那是个啥....车？”
“是的吧，你看那样儿，得是侧翻了？”
“....估计是，和上次老王那破车从崖边滚下去挺像！”
村民对梁檐的车不熟，周作跟上来眯眼细看，一眼认出那正是猛禽。
“哎哟我滴个妈呀！这是真出事了啊！”田获扒拉开人群看清楚后，当场抖着腿，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一个两个愣着干嘛？快快快！都找找有没有路能下去！赶紧救人啊！快救人！”
人群这才慌乱涌动起来，周作突然想起来答应过村长要看住梁檐发疯，赶忙扭头去找。
梁檐还兀自站在那里，保持着往下望的姿势，表情比揍王同之的时候还要冷漠。
这是....给吓傻了还是真疯了？
“来来来哥们儿，冷静，这么高你要是直接跳下去，不说我，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周作面上调侃走过去，心下捏了一把汗。
山崖边风大，
梁檐缓缓看向他，语气十分困惑：“人没死，都活着。”
得，这人疯得不严重，就是傻得有点狠。
“....你视力这么好？”周作揽住他的肩，顺势把人往回带。
“周作，我想请教你个问题，”梁檐平静道，脚下却没跟着挪动，“举个例子，假如说，假如...有一天简廊川擅自丢下你消失，既不告诉你去了哪里，也不告诉你为什么要走，面对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这特么啥破问题？”周作感到牙酸，“不是，宋过白一不在，你这抽病复发这么猛？搁人家那儿爱情是良药，您这得是出了五步就会憋死的氧气管啊？”
梁檐扫来凉薄一眼，周作顿时收了玩笑的心思。
既然是疯子，还是得小心呵护着点，毕竟疯子砍人不算犯法，周医生可没兴趣给自己搞工伤。
“咳咳，行吧，您老牛逼，我答还不成？”周作耸耸肩，“虽说我亲爱的小简同志肯定不会这么对我，但你预设的糟糕前提成真的话，我肯定天涯海角把人抓，哦不，请回来，然后和他进行一场氛围友好的全面深入的沟通解决问题。”
“——反正嘛，□□和心灵，总得有一个逃不出手心，这才有慢慢打持久战的基础。”
周作越说越得意，梁檐看着他，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你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梁檐抬手拍了拍周作的小臂，语气含笑，“周医生，你说得对，我们真的是同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