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一个雪天。
洛京东市结冰的青石板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怀里碎成两半的羊脂玉佩映着雪光。
他鬼使神差掏出准备买弓弦的银钱:"小娘子莫哭,我替你赎了这玉。"
八岁的夏侯嫣抬起泪眼,鼻尖冻得通红:"这是我阿娘临终时赠予我的,说这是及笄时要赠予良人的……"
她抽噎着掰开玉佩,将刻着"嫣"字的那半塞进他掌心:"等我来日及笄,你要拿这个来换完整的!"
十二岁那年,宇文绰蜷在冰湖东岸的芦苇丛里时,十二月的朔风正将玄甲上的血珠冻成赤珊瑚。
奉命清剿南靖残部的铁骑还在三里外搜山,他肩头的箭伤渗出的血水已凝成冰棱,稍一动弹便扯得皮肉生疼。
这一年,夏侯嫣去南靖穆王府找萧世子玩,碰巧也来到郊外冰湖。
湖面薄冰忽传来细碎裂响,藕荷色襁褓裙的小娘子在冰面蹒跚,金线绣的珍珠履正巧踏进暗流漩涡。
认出她的那一刻,他竟本能地出声,"别过去!"他嘶哑的警告混在风里,女童受惊的瞬间冰层应声而裂。
玄甲碎片割开冻结的伤口,宇文绰纵身扑入冰窟的刹那,护心镜边缘的螭纹勾住了女童的银铃项圈,二人坠入湖水中。
湖水浸透的襦裙裹着夏侯嫣向下沉,腕间银铃卡在冰缝里,将宇文绰的护腕铁甲勒出道道血痕。
坠入寒潭前最后一眼,是夏侯嫣惊醒时瞳孔中映出的真容——右耳后那道随年岁愈深的箭疤,终于与她记忆里的少年伤痕重叠。
夏侯嫣不会凫水,冰凉的湖水拽着她下沉,在她双眸闭上的最后一刻,她见一个少年向她游来,恍惚间,感觉有人给她渡气。
"抓紧!"少年咬碎口中藏着的续命丹,腥苦的药汁混着血沫呛入她喉管。他徒手劈开冰层,玄甲碎片在掌心剐出森森白骨,终将人拽上湖岸。
夏侯嫣呛出几口冰水,青紫的指尖无意识攥住他胸前护心镜残片,金箔纸裹着的莲子从她袖袋滑落,纸上歪扭的"谢"字被血水晕成诡异的符咒。
宇文绰扯下半幅染血的披风裹住她,忽见芦苇荡外火把晃动。追兵的马蹄声迫近,他慌忙将人藏进岸边猎户遗弃的狐皮筏,却发觉螭纹佩的残片正卡在她银铃锁扣处。
"还我!"少年伸手欲夺,被女童突然塞进嘴里的莲子堵住话头——那金箔纸上的墨迹遇热显形,竟是南靖暗桩专用的密文符号。
少年又问"你跟南靖穆王府什么关系?"
少女滚烫的额头忽然贴上他渗血的肩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小公子的护心镜……比阿爹书房那面亮。"
夏侯嫣混沌间扯开他玄甲暗格,露出内层淬毒的袖箭机关。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枚螭纹佩。
宇文绰瞳孔骤缩,那是他假扮南靖流民时特制的杀器。追兵的呼喝声近在咫尺,他咬牙拔出袖箭射向湖心,炸开的冰面瞬间引走追兵。
他仓皇掩好破碎的玄甲,却见女童从狐皮筏夹层摸出一枚双鱼玉佩,玉身刻着的"夏侯"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小公子,谢谢你救了我,这个是我爹做的,送给你,我叫嫣儿"
少年接过玉佩,"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少女指了指南靖穆王府的方向。
五更梆子穿透夜色时,宇文绰背着昏迷的女童来到穆王府后墙。他将人放在角门石狮旁,最后瞥了眼她紧攥的护心镜残片。
府内忽传来犬吠,少年翻身跃上海棠树,看着侍女将人救走。枝桠间新刻的"玄甲藏拙玉"还渗着树液,与金箔纸上晕开的"谢"字共同隐入黎明前的黑暗。
夏侯嫣的指尖陷入宇文绰腕间旧疤时,冰湖裂隙下的记忆如碎玉迸溅。
十七岁那年,夏侯嫣十五岁,及笄之年。
夏侯嫣及笄宴,他奉命戍边未能赴约,那枚玉佩始终贴着心口,征战中被箭簇击出裂痕,救了他一命。
"咔嗒。"
玉中暗格突然弹开,掉出张泛黄的桃花笺。血迹斑驳间仍能辨出簪花小楷:"玉临哥哥,边关苦寒,嫣儿在慈安寺供了长明灯......等你回来"字迹被泪水晕染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并蒂莲,他唇角咧开一丝弧度。
宇文绰涣散的瞳孔骤缩。他仿佛看见夏侯嫣跪在佛前,将写着两人生辰八字的红绸系上菩提树;看见她及笄那日独坐妆台,将备好的合卺酒倒入莲池;看见她每年上元节在朱雀桥头,对着万千明灯合掌祈愿。
宇文绰最后望向东方的启明星,那是洛京的方向。他摸索着将桃花笺塞回玉中,却触到夹层里柔软的物件——一缕用红绳缠着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