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好生偏心!"她足尖勾住太师椅雕花,腕间九转金丝镯撞出碎玉声响。
发间斜插的赤金点翠步摇随转头飞出一道弧光,恰与窗外惊起的雀儿羽翼辉映。
崔老夫人赠的羊脂玉佩在腰间叮咚,刻着崔氏家纹的云头却倒悬着——原是这丫头嫌端正戴着无趣,故意翻转了玉坠。
"灵儿来了"
"是啊,姑奶奶!灵儿来看您了!"
宇文绰搁笔的刹那,她突然甩鞭缠住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罐。
罐身旋转时泼出的雨前龙井,在半空凝成永徽三年的春雾——那年她十岁,也是这般用鞭子卷走他新得的狼毫笔。
而今浸透茶香的鞭梢扫过他喉结,留下道胭脂色的水痕:"听说你给嫂嫂打了支东珠簪子?"
崔老夫人笑着掷来蜜饯匣子时,她正赤着脚踩在《山河堪舆图》上。
石榴裙摆扫过贺兰山脉,金线绣的火狐狸仿佛真在雪原窜动。咬碎的杏仁酥渣落在楼兰古城位置,被她用鞭柄画了只龇牙的猫。
窗外忽然掠过雪枭,她反手甩出块玫瑰酥,暗红馅料在粉墙上炸开,恰似当年抽裂西戎使臣面颊时溅的血珠。
暮色染透窗纱时,那鞭子正卷着夏侯嫣的孔雀蓝披帛打转。
夏侯嫣提着月白裙裾转过垂花门时,崔灵儿的赤金鞭梢正卷落一簇紫藤花。
晨光里那抹石榴红蓦地凝住,鞭柄缀着的银铃都忘了晃——她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像是从《洛神赋》里裁下的云片,眼波流转间偏又藏着策马冰河的锋芒。
"原以为表哥的鬼面要配个母夜叉,"崔灵儿甩鞭将紫藤花抛向空中,金丝履踏碎满地晨露,"谁承想藏着个月里嫦娥!"
她忽地凑近细看夏侯嫣发间玉簪,茉莉香混着鞭梢硝石气扑在对方颈间。
夏侯嫣笑着用团扇截住她乱晃的步摇,扇面苏绣的寒梅恰映着少女颊边飞红:"早听说表妹的鞭子能卷来塞北的雪,今日倒觉得是把蘸了朝霞的笔。"
话音未落,崔灵儿突然旋身甩出个鞭花,将庑廊下惊起的雀儿赶到她裙边,石榴红与月白绸在穿堂风里纠缠成泼墨画卷。
崔灵儿忽然凑近新嫂嫂耳畔,发间茉莉清香混着鞭梢的硝石气息:"他若欺负你,我帮你把鬼面抽成筛子。"话音未落,鞭梢金铃突然炸响,惊得梁间燕子遗落半片羽。
菱花镜前,崔灵儿拔下金簪挑亮烛芯,火光忽地窜高映出妆奁暗格里的青铜小鹅。
夏侯嫣的翡翠玉镯磕在檀木匣上,震得里头滚出半枚褪色布老虎——正是宇文绰幼时被鹅啄伤那日,从崔老夫人荷包里抢的压惊物。
"表哥七岁时举着木剑要斩妖除魔,"崔灵儿腕间金铃轻响,鞭梢卷起博古架上的青瓷鹅形烛台,"结果被祖母养的太湖鹅追着啄□□。"
烛泪恰在此时滴落,在《兵法辑要》封皮凝成滑稽的鹅掌印,两人咯咯咯笑个不停。
宇文绰忍不住插嘴"你二人倒像是嫡亲的姐妹,合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表哥连我的醋都吃,想来是偏爱嫂嫂的缘故了"
夏侯嫣的东珠耳坠突然晃得厉害,珠光里浮出少年宇文绰的模样:玉雪团子般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手中木剑刻着歪扭的"降鹅大将军"字样。
崔灵儿甩鞭勾来鎏金食盒,掏出块鹅形酥点掰开,暗红豆沙馅缓缓渗出:"后来那鹅成了冬至宴的主菜,表哥连喝三碗汤,说要炼化鹅魂。"
"灵儿,给你表哥留点面子"
窗外骤起穿堂风,将《山河堪舆图》掀至陇西地界。
崔灵儿赤足踩在贺兰山位置,足链银铃与鞭梢金坠共鸣:"他偷偷在鹅汤里兑了烧刀子,醉倒在祠堂供桌前。"
说着突然抽出宇文绰私藏的玄铁匕首,刀柄缠着的褪色布条上,赫然绣着当年被啄破裤子的莲花纹,"嫂嫂瞧,这便是宰了那鹅的匕首"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崔老夫人送来的合欢酥突然裂开,露出半片泛黄的宣纸残页。
夏侯嫣用簪头挑开,竟是幼年宇文绰画的往生符——朱砂画的鹅妖头顶,歪歪扭扭盖着崔氏家传的"伏魔印"。
崔灵儿的鞭梢突然缠住梁间垂落的香囊,抖落出几片灰白鹅羽,羽根处还沾着永徽八年的干涸墨迹。
"这羽尖蘸过表哥的眼泪呢。"她将鹅羽插进夏侯嫣鬓间,夜明珠的光晕里,羽管隐约显出极小的西戎文——原是当年宇文老将军为安抚儿子,特意请西戎巫医施的安魂咒。
博古架后的暗格突然弹开,滚出个布包,里头木剑的"降"字已被磨成"镇"字,剑柄缠着大理寺特制的朱砂符纸。
五更梆子惊飞宿鸟时,两人在妆奁底层翻出鎏金鹅形锁。
崔灵儿掏出随身带的九窍钥匙,锁芯弹出的却是半枚带牙印的玉佩——正是宇文绰及冠那年,为换回被鹅叼走的家传玉,生生从鹅喙里夺下的战利品。
不过今日,最让她高兴的便是表哥新娶的那位嫂嫂,原以为,她会和她哥一样讨人厌,现在想来,幸亏不是,否则,让她扮演拈酸吃醋的疯婆子,她是做不到的!
月光穿透云母窗时,玉佩上的血沁突然显影,竟是幅残缺的北靖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