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叩在琉璃宫灯上,碎作点点寒星。
夏侯嫣提着湿透的裙裾奔过朱雀桥时,望见月洞门下立着道素白身影。
那人广袖盈风,肩头栖着几瓣夜合欢。垂至腰间的墨发浸着雾气,在灯笼映照下流转冷辉。
最妙是一双含情目,眼尾胭脂色似揉碎的海棠,偏生眉骨如刀裁,生生将七分媚色削成凛冽。
"更深露重,女公子何故效仿郑生遇妖?"他执扇轻笑,腕间褪色红绳缠着三枚银针。
扇面《雪夜访戴图》里,那蓑衣客的竹笠下分明藏着半截染血剑刃。
夏侯嫣倒退半步,后腰抵上雕着睚眦的石栏。桥下漕船忽传来埙声,惊起寒鸦掠过他腰间玄铁扣,饕餮纹空隙里淬着幽蓝毒芒。
"温某平生最见不得美人蹙眉。"折扇挑起她下颌时,珍珠流苏缠住鬓边玉簪。
伽南香混着腐骨花粉袭来,他指尖蔻丹点在她襟前水痕:"就像多年前宇文将军屠尽南穆使团那夜,雨也是这般大。"
伞面倏转,内侧人血绘制的舆图赫然显现雁回谷。
"姑娘可知合欢婚书上的印泥?"温如玉蔻丹划过烫金纹样,"要取北境将士骨灰混着未亡人泪,方得这般艳色。"
折扇翻飞间,伞骨机关轻响。三枚银针擦着她耳际钉入石缝,针尾系着的金线竟与宇文绰铠甲红缨同色。
夏侯嫣忽觉怀中丝帕发烫,帕角西府海棠纹,正与对方袖口银竹暗绣严丝合扣。
"前日杨若薇进了水牢,多亏这鸳鸯荷包。"
"若薇姐姐,她没事吧?"
"无妨!"
他掷来青玉药瓶,瓶身双鲤戏珠纹在雨中泛着诡光,"鹤顶红掺曼陀罗魂散,恰能解宇文将军每逢雨夜发作的心绞痛。"
桥下漕船忽起骚动。
温如玉广袖翻卷,伞柄迸出淬毒银针逼退追兵。
月白衣袂消失在雨幕前,半枚焦黑银锁坠入她掌心——正是穆王府火场残片,锁芯还嵌着沈未寻的断甲。
夏侯嫣踉跄扶住貔貅石雕。
十年前那场大火灼痛记忆:阿迹哥哥与她分别时,腕间银锁烙进她掌心。而今这残片边缘,竟刻着宇文氏家徽。
嫁衣东珠在指间碎裂,露出蜷缩的密函。
温如玉的埙声随雨丝飘来:"你的阿迹早死在火海,如今活着的人,不过是要宇文氏偿命的伥鬼。"
对岸茶楼玄甲旌旗猎猎,她想起之前偷入书房所见:宇文绰珍藏的血玉环,正与沈未寻旧物严丝合扣。
更漏声里,她曾抚过将军心口旧伤,那狰狞疤痕走向竟与残锁裂痕吻合,难道他真是刹罗不成吗?
"每滴泪都是穿心刃。"温如玉的伽南香缠着松烟墨气,"你猜杨若薇为何甘当暗桩?"折扇展开《寒鸦戏水图》,鸦羽密文揭出惊天之秘——当年平宁谷之役,宇文老将军佩剑所指的,原是求和的南穆王旗。
子夜更鼓惊破幻梦。
伞柄蟠龙簪映着夏侯嫣惨白面容,簪尾珊瑚缺角处,分明嵌着宇文绰枕下的相思豆。
这是她及笄那年赠予沈未寻的及冠礼,簪身暗纹"嫣"字,还沾着火场烟灰。
"忠勇侯爷斩杀南穆王时,可曾想过那是?"温如玉鬼魅般再现,指尖捏着半幅婚书,"夏侯小姐,你的合卺酒里......"
玄甲卫的鹰哨撕裂雨幕。他折扇轻挥,万千银针化作流星。最后的耳语随风散落:"宇文绰书房里或许有你要的真相。"
夏侯嫣攥紧药瓶,华服逶迤如血痕。
桥下漕船《安魂曲》忽转调,竟是沈姎夫人最爱的《长命辞》。
当年铸造央措枪的女军师,临终前是否也在这朱雀桥头,窥见过命运狰狞的獠牙?
朱雀桥的雨幕吞噬了最后一点月白残影,夏侯嫣攥着药瓶踉跄退入桥洞。
青苔斑驳的石壁上,忽见烛火摇曳着从漕船舷窗渗出,映出两道颀长身影。
温如玉卸去腰间玄铁扣,饕餮纹里淬毒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他信手拨弄着案上残局,黑子正将白龙困于天元。
"既要她亲手给宇文绰下毒,又巴巴地往鹤顶红里掺曼陀罗解药。"他执起白子轻叩棋盘,琥珀瞳里跳动着讥诮,"世子这局棋,倒比当年穆王府的火海更灼心。"
阴影中传来铁链轻响,沈未寻玄衣如墨,半边脸隐在青铜面具下。
玄色织金箭袖裹着窄腰,墨蓝腰封缀着暗红血玉,他抱剑倚在朱漆斑驳的廊柱上。
轮廓如玄铁锻成的刀锋,眉弓投下的阴影里嵌着寒星似的眸子,睫羽却染着月华霜色,垂落时在冷白面容上割出细碎阴翳。
骨相如同青铜鼎上的铭文,却在垂眸抬首间,俱让满城飞花失了颜色。
鼻梁如雪岭孤峭,薄唇抿成淬毒的刃,耳垂一枚赤金蛇形坠子随偏头的动作游动,蛇目嵌着的鸽血石映得颈侧青筋似冰下暗河。
鸦青长发未束,发间缠着陨铁打造的细链,风过时如墨色流火灼穿暮色,连衣摆银线绣的饕餮纹都似要噬尽天光。
他指尖摩挲着半枚焦黑的银锁,锁芯嵌着的珊瑚正渗出暗红:"温公子不也往伞柄蟠龙簪里藏了冰魄针?"
烛火忽地爆开灯花,映亮墙上密密麻麻的牵机门密报。
温如玉广袖拂过舆图,西戎王庭的朱砂印恰盖在夏侯嫣生辰八字上:"那丫头若知道,你舍了南穆世子身份扮作鬼面郎君,夜夜用冰蚕蛊替宇文绰镇毒......"
"她该恨我。"
沈未寻突然捏碎黑子,瓷片割破掌心,血珠坠入残局,"数年前平宁雁回谷,是我亲手将宇文老将军的行军图交给温孤华……"
窗外雨声骤急,漕船随浪起伏。
温如玉的折扇"唰"地展开,《雪夜访戴图》竟变成《洛神垂泪图》。
他蘸着沈未寻的血在扇面题字:"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你猜宇文绰知不知道?"他突然贴近沈未寻耳畔,蔻丹划过青铜面具裂痕,"他书房暗格里那瓶曼陀罗魂散,可是用......"
铁链应声而断!沈未寻的袖剑抵住温如玉咽喉,却在触及他颈间玉坠时僵住——那玉坠纹样,竟与夏侯嫣胎记十分相似,遂生了恻隐之心。
"这就对了。"温如玉笑着引剑深入,血珠顺着剑槽滚落,"当年沈姎夫人被掳西戎,生的可不止宇文绰一个孩子。"
"不管你做什么,不许伤害她"
"哎~你就嘴硬吧"
船外惊雷炸响,夏侯嫣的惊呼穿透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