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轧声近了,端坐轮椅的人被孟良推进来。孟夫人心头一震,继而迎上去,语气亲昵却充满婉转凄凉之意,“阿宝,我们虽从未见面,但亦是久别重逢。”
“信物送到,孟夫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莫九歌万想不到他会如此直接,态度自然毫不羞惭,此举无异说是寡廉鲜耻地陈情示爱。她按捺性子,平心静气地道:“你母亲与我胜似姐妹,图南待你亦视如己出,你与我儿便是手足兄弟。这金钗不过是安安年少无知相与奉送之物,他是不敢背违天道伦常、礼义廉耻的,望少主明白理解。”
“我在意的只是我的心,”陆知意认认真真注视着她,语气冷静而平淡,却蕴含着极为深沉的分量,“我活一日,不过护他长乐顺遂。”
“你!”
“不会道破端倪,亦不会挟恩图报强迫威逼,孟夫人放心。”
不必再说废话,陆知意推出轮椅下山去了。
送还金钗是完璧归赵的意思,表达的是干干净净,毫无贪念私心的爱意。
“这孩子疯魔了,”孟夫人絮絮低喃,“安安也不知有什么好,他到底图个什么……”
孟良却是禁不住喜笑颜开:“这是好事呀夫人,有他护着,两位公子定然性命无虞平平安安。”
是喜是忧尚不可知,她总觉得陆知意此举不仅是抒情达意,背后私心难以立见。
孟居安扑了个空,他跑马太快,向阳教的消息紧赶慢赶,到底晚了盏茶功夫。
“掌门,陆公子到长乐山道观去了。”普通滚下马背忙不迭地回禀。
“奇了,去那干吗?”另一只普通比孟居安还疑惑不解。
“他送了只盒子上去,我偷偷看了是支金碧辉煌的凤钗,可真他妈贵重。掌门,我觉得吧,他可能转了口味,想给你当继父。”
“断袖也能随便转?”另一只普通一唱一和,抬眼望天,“哎呀!好像也能,毕竟掌门珠玉在前,猝不及防就断了袖。”
“啥时候的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讲来听听!”
他们唾沫横飞无比兴奋,始终沉默如铁的孟居安在刹那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节。陆知意那些隐晦爱意终于无处可藏,原原本本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孟居安扬鞭纵马,又往长乐山道观奔去。
半炷香后,他去而复返,陆知意早已离开,半路未逢可见走的不是同一条道,孟居安也不失落,落落大方步上山去。
“夫人,二公子又来了,还负荆请罪。”孟良神色复杂,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自家小爷似乎别有居心。
“娘,我又来了,不为别的,只为讨还那支金钗。孟家儿郎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果不其然,热烈赤诚的喊声高昂地传进来,刚露个脸的月牙儿又羞涩地钻回云层,躲躲藏藏抖着光晕升远了。
“孟居安,你干脆死了这条心,你胆敢悖逆□□,咱们母子就此恩断义绝!”孟夫人寒声道,声色俱厉,牙齿咬得嘎嘣作响,可听出怒气勃发。
“您把我兄弟二人生下来是既定事实无可抵赖,我心悦阿宝是情之所钟非他不可,”孟居安语声坚定,更有满腔热忱溶于骨血,“母亲、兄弟、媳妇我全都要。”
孟夫人怒不可遏,拔出长剑破门而出,将其刺向孟居安胸口,不料死小子跪在地上躲也不躲,反而握住剑刃刺入胸膛。孟夫人劫夺不过,长剑被他一寸寸拖入,透体而出直至没柄!
“——除非我死,否则,陆知意就是孟居安今生唯一的妻,碧落黄泉至死不渝,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不管变猪变狗还是变了蜉蝣蝼蚁,哪怕永堕无间地狱受尽苦楚,依然死性不改从一而终。”
剑柄接驳处被他两指一夹就此断裂,他往胸口一拍,长剑如练自后飞出,半截铿然插入树干!
孟夫人看着他汩汩冒血的胸膛心都绞紧了,百转柔肠支离破碎,她冷漠地站起跪倒在地的身体,顿住了踉跄摇晃的姿态,“下辈子往后的事我管不着,这辈子就是死也不行,你要是敢,我现在就一掌拍死你!”
“好啊,一掌不死您老就多拍几掌,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是天也不能拦我!”
“死不悔改的畜生混账!!!”莫九歌抽下他背上荆条劈头盖脸抽打,十几根荆条都被她打断,孟居安宛如一尊铜像,纹丝不动任其鞭挞,身上鞭痕纵横交叉,渐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血点子夹杂着零碎肉末溅了一地。
“夫人别再打了,少爷是您亲生骨肉啊!二爷你快服个软,夫人她都是为了你们好……”孟良两方解劝,奈何二人都将他的话作了马耳东风,他又只能跪地磕头,乞求他们各退一步有话好说。
到底女人家心软,被暴怒冲昏头脑的孟夫人拨开愤怒的迷瘴,眼前景象令她对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痛悔不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紧紧抱住自己儿子:“我的儿啊,你可知代姨弥留之际如何郑重万分地将自己珍而重之的宝贝托付于我,你却……有子如此,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见她;你爹始终对阿宝不住,纵然死于他手亦毫无怨言;我孟家人欠他母子良多,罪业难偿,更别提他待你如何。你生此念同忘恩负义恶贯满盈的穷凶极恶之徒有何不同?你懂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只知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图一世快活纵他日横死也无怨无悔。待来日身归黄泉,儿子自去给代姨一个交代。”
“你这是入了魔障!”孟夫人放脱了他,眼里满溢着悲酸苦楚,复杂的感情冲淡了恼怒的情绪,“他怎么放任堕落都好,但你不行!我孟家儿郎顶天立地咬铁嚼钢,此等下作苟且之事绝不可为!!”
“我们下作苟且不止一次两次,往后还会变本加厉,”孟居安眼里掠过邪恶的弧光,载浮载沉的笑意直刺人心,“母亲大人既已出了气,从今往后咱一家人就得好好过日子了,相亲相爱勠力同心,谁也不能翻脸无情。”
“孟居安!”
“您也该把金钗还我了。”
天下少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孟夫人所有强硬的铠甲都被他软磨硬泡折损了,虽心不甘情不愿,终归是把紫檀木盒还了他。
属于孟家的那幅残像亦同时交到他手中。
孟居安谢过母亲成全,跳起身踏月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