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氛围一时变得古怪诡异。
阿秋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原本是为了问栎阳神君,神獒营内屡次出手相助的是否是他。
可到得事实摆在她眼前,她反而不知如何面对。
她沉默片刻,才道:“多谢你,一路跟踪我们潜入神獒营,又出手相助。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负伤。”
他方才接谢朗那一剑,自不足以令他负伤。必是因为之前力战兼跋涉消耗了大部分功力,才至不堪一击。
栎阳神君听到她这话,脸色却似不大好,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整理衣服,口中淡淡道:“还好。”
阿秋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有时候觉得你武功高得简直不似人类,有时又似……不堪一击。我从未见过这般邪门的功法。”
栎阳神君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索性不再回答。
阿秋见他半晌不言,方醒觉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嗫嚅着道:“我不是这意思,也不是说你不是人。我……我只是奇怪而已。你这般武功时好时坏的,若与人对敌岂不很容易受伤。”
栎阳神君终于开口道:“我没你想的那般没用。”
阿秋吃了一惊,是完全没料到他竟会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讷讷道:“你在神獒营里来去如风,出手又迅若惊雷,谁敢觉得你没用。”
她顿了一顿,实在忍不住道:“我可以替你号脉吗?”
栎阳神君轻哼一声,道:“号什么?我没病。”
阿秋认真地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情况,甚至于你是人是鬼。我从未听说过修炼武功会变成你这个样子的。”
栎阳神君立刻挥手,打掉她摸索过来的一只手,语气不善地道:“别再闹了。不然……”
大约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不然”可以收拾得了她,他正色道:“你若没别的事,此刻便可以走了。”
阿秋想起,从前与他在这栎阳废宫相对,倒不见他这般嫌弃她逐客。她忽然醒觉,他这是有伤在身,大概不愿她多看他虚弱的样子。
她顿了一顿,道:“其实此来,我还有一事相求。”
栎阳神君语气缓和些许,道:“什么事?”
阿秋迎上他的目光,道:“可否请您也参演此次的《韶》、《武》?您是前辈,且对《韶》、《武》的熟悉程度,恐怕天下无人能比。”
栎阳神君这次倒未曾如以往一般,动不动便说要她嫁他作抵的话。他眸光低垂,显是真的在思索她的要求。片刻后方道:“你为何会向我提这个要求?”
到了此刻,阿秋不知为何有种直觉,他从前动不动说要她嫁他,大约也并不是认真的。皆因一路以来,他帮了她这许多,也再没提过嫁不嫁的话。譬如方才,她再向他提这个要求,他显是真的在思考,而未有一丝一毫先考虑她应付什么代价。
她蓦觉自己心中,已对面前这人生出了异样的信任之情。
她尽量镇定语气,答道:“其实是因为,我没有把握和信心。”
栎阳神君面具下的目光一时间变得不知是更锐利,又或者是更温和,又或是两者兼有之。他语气凝重了些许,缓缓道:“你所说的没有信心,是指什么?”
在他眸光注视之下,阿秋却似得到了别样的鼓励,大胆地道:“此次排演《韶》、《武》,对手是我的另一位师尊,兰陵堂主人万俟清,他于乐律一道可称国手,而我于乐律其实并不擅长,如今虽看似万事俱备,但我,并没有必胜信心。”
她补充道:“此次并不是斗舞那般简单。北羌恐怕会派出大军压境,名为议和,实则战火一挑即起。而朝中此刻情形,”她神情疲倦,轻轻道:“您应也知道了大部分。陛下如今状况,连您都建议他退位;小裴的父亲刚刚过世,她独力驾驭建章师,恐力有未逮。朝中此刻主事的是宸妃和裴夫人,但我总感觉她们各怀心事,并非无隙可乘。说来说去,”
她叹口气,道:“就是没有一个如我顾逸师父那般的人主持大局。人心难免浮动,不知该望谁项背。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惶然。”
这是她首度向人袒露心扉。其实前往神獒营这一趟,虽然收服了人心,但她想起也觉后怕。
管理一个国家并非一次刺杀行动,稍有不慎便是泥沙俱下,国家覆灭的情况。在顾逸在位的时代,他和谢朗密切合作,稳定着内外局势,但如今这两人都无法发挥作用,又有北羌虎视眈眈,大衍由是陷入了开国以来的最大危机中。
栎阳神君出奇地并未嘲笑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那般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眼神中,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