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个午后到来、卡兰再次造访大卫的休息室时,房间里坐满了人。
或者说,坐满了未成年的小猎犬。
小孩子们挨挨挤挤地围着卷发的年轻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没有法赫纳帮着过滤电影清单,大卫在无数的随机选项里精准地掏出了一部恐怖片。
全息观影体验让这群小孩吱哇乱叫,彼此间的距离越缩越小,几乎快要挤成一堆。
卡兰推开门的瞬间,所有人都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其中几个靠得近的,瞬间爬到了大卫的床上,手脚并用地抱住更年长的兄弟。
造访者因为这样的反应沉默了两秒。
他好像看见了一大群从沙子里露出头的花园鳗,这群花园鳗因为受惊而集体战术后仰。
“卡、卡兰!”
最先出声打招呼的是大卫。
他和这位温和又少言的陛下已经很熟悉了,不会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对方过于异于常人的形象而感到畏惧。
“来,快来。”
走到床边的过程中,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小猎犬全都默默地为白色的身影让出一点空间。
等到卡兰坐在大卫身边,卷头发的年轻人发出高兴的声音,然后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仰起脸来望着面带微笑的那一个:“你怎么来了?”
“把你的药送过来。”
旧日的帝王手中提着一只小小的冷冻箱,里面放着一套针剂。
在前一日的接触中,他判断对方到了必须接受第二次注射的时候。
那是目前他们手中仅剩的基因崩溃抑制剂。
大卫火速撒手,撤回一个贴贴,冷酷无情地远离卡兰。
“我不要。”
掩耳盗铃的年轻人试图快速沿着枕头滑落,藏进被子里去。
“不要打针,不要抑制剂。”
他甚至露出半个脑袋来,控诉对方的不守信用。
“之前我们说好的,这一针留给其他人。”
铁石心肠的陛下不为所动,看似温柔又优美的手指力气大得吓人,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小狗,将小狗从被子中拖出来。
“不接受反驳意见。”
“弹劾!弹劾!”
也不知道大卫从哪学到的台词,乱用一气,整个人在床上疯狂挣扎。
但是他的体力大不如前,累得半死也没有多少力量,很快就气喘吁吁地被按在那里。
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我不想再打针了呀。”
强硬的动作停顿了一会。
然后冷心冷肺的陛下将医疗箱放在一边,两只手将难过的小狗抱起来,重新抱回怀中。
还活着时,卡兰自己接受基因崩溃抑制剂的次数高达六十七次。
从最开始的一年一次,半年一次,到后期的几乎随时随地就要挨针。早些时候未经改良的抑制剂副作用更大,第一针让他发了整整一周的烧,连喝水都会吐出来,波旁夫人的手臂搂着他,每一次醒来他都看见对方的泪水。
但曾经的新型人类身上有一股狠劲。
在尚未达成目标前,他要活着,他说什么都要活得长久,久到足够将窃国的监判院彻底斗倒。他不要自己母亲的祝福化作一份永恒的诅咒。
如果不是沙玛努搞出的那些不干净的手脚,他不会在后期和法赫纳的同步率降低到百分之五十以下,平白任由缰绳脱手。
天之琼的光晕将沙瓦勒推入地狱前,无穷无尽的黑血就已经沿着最后一任帝王的衣襟滚落。
那是污染物的颜色。
他的身体中不再流出鲜红的、与其他人无异的血液。长长的、不祥的黑色长痕滴落在地面上,昭示着末代执政者已经一步踏入疯狂。
Ignis内网的虚拟地图里,他曾同朗开玩笑,着重申明自己没有像鲍德温四世那样腐烂到需要戴着面具行走,自始至终都挺整洁的。
他并未说谎。
他没来得及活到烂完的那一天。
人类在抢了他三次的梦境中亲眼目睹那样的场景,直面了泛黑的血液沿着每一次呼吸涌出的样子。
但朗什么都没问。
男人紧紧地抱着他,唯一的回答是“你说你有着很长很好的一生,所以我相信那样的话”。
“别的小朋友都在看你。”
冰冷的指尖摸一摸那柔软的卷毛,卡兰的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大卫的后背,声音如潺潺流水。
“不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吗?看见你的反应,这些小朋友以后都会害怕打针的。”
“而且……”
将语速放慢,他在寻找一些足以吸引自暴自弃者的筹码:“朗和海因茨要处理完海德曼的事务后才会回来,奎里纳从哈默拉返回也需要时间,你的队长如果想要来Ignis看看你,同样要在路上漂很久。”
“到那时我要怎么跟他们说呢?说因为你害怕打针,所以不能和他们一起吃小蛋糕了。”
大卫抬起头,他对上一圈忐忑的视线。
确实正如卡兰所言,其余的未成年小猎犬全都略带不安地注视着这样的场景,挨挨挤挤缩在一起。
“我会轻轻的。”
卡兰承诺。
“比哈默拉的医疗队要轻得多。”
最终,年轻人妥协了。
大卫死死地抓住对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
“你打吧。”
原本养出来的一点肉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迅速地被消耗了。
现在线条柔和的下颌又恢复成刚见面是瘦削的尖尖状态,连带着面庞都缺乏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