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书院。

师者书房内，茶香氤氲，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议论，气氛微妙。

宋凝霜刚踏入室内，杨光旭便从书案后探出头，冲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安子，有桩新鲜事，要不要听？”

“什么事？”

她步履未停，穿过晨光斜照的过道，细碎的光斑在她月白长衫上流转。书案前，她轻轻解下书袋，修长的手指抚过刚从藏书阁新借的《古画品录》。谢赫亲笔题签的墨迹历经百年依然清晰，在阳光下泛着乌沉沉的青光。

杨光旭左右瞥了一眼，一个箭步蹿到她身侧，嗓音压得更低：“听说沈长廷被提前结束本次讲学。”

宋凝霜翻页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滞，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翻动书页，声音平静得如同古井无波：“是吗？”

“可不是！”杨光旭突然拍了下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恍然，“说来也巧，那日雅集散后，我亲眼见薛山长单独留下了吴先生和沈长廷。难怪这两日都不见他的踪影。”他左右张望一番，又凑近半步，“不仅如此，听说他离开书院那日，竟在街上对一位女子举止轻浮，被那家的仆从当街痛打，场面甚是难堪。”

宋凝霜抬眸看他：“还有这事？”

杨光旭喉头滚动，眼中闪着隐秘的光: “要紧的是，那女子府上似乎颇有来头。次日沈长廷原本带着行李仆从正要离开平陵，可还未出城门，就被那家人截了下来。”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次，他怕是少不得一场是非喽。”

“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事？”

杨光旭努了努嘴，目光指向不远处仍在低声议论的几人：“我也是今日刚听他们私底下说的。”

宋凝霜见状，忖度了片刻，也只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她提起书袋，刚起身要走，袖口却被杨光旭一把拽住。

“欸？”杨光旭指着窗外渐近的晨钟，“快上课了，你上哪儿去？”

宋凝霜指尖轻轻拨开他拽着袖口的手：“趁着上午无课...”她望向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正好透了进来，“见今日天光正好，想去野外采些新叶作画，正好用作下午的课业。”

清冽的茶香混着窗外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杨光旭眼睛倏地一亮，连手中握着的毛笔都忘了放下：“我也去！”

“你确定？”宋凝霜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案头摊开的书册，“我可记得杨先生上午有课。”

“...哎算了算了，你早去早回。”杨光旭顿时蔫了，懊恼地握了握手中的笔。

宋凝霜笑了笑，正欲转身，杨光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瑾说今晚平陵有热闹的晚市，咱们来这儿这么久——”他眼睛亮晶晶地比划着，“届时一起去逛逛？”

“好。”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未见雪落，但寒气已渗入骨髓。所幸今日无风，阳光懒洋洋地铺洒下来，为苍茫的野地平添几分暖意。

书院距野地不过一刻钟的脚程，青石小径两旁的枯草上还有些凝着晨时的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初冬的野外的确萧索，昔时葳蕤的草木如今只剩嶙峋枝干。远处几株倔强的野菊也萎靡了，金黄的花瓣蜷缩着，在风中瑟瑟发抖。

时近冬月，寒意沁骨，这般天气已然非适宜学子亲临野外观摩好时机。宋凝霜轻叹一声，袖中滑出个藤编小篓。她开始采集那些被常人忽略的冬日印记：冻红的浆果、蝉蜕的空壳、干枯的芦苇...每件都是凋零时节独有的意韵。

她正俯身去拾一株别致的花草样本时，青丝垂落间忽觉身后光影微动。她蓦然回首，只见荀蓉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三步之遥。

宋凝霜指尖一顿，缓缓直起腰身: “荀娘子？”话音里带着三分讶异。

荀蓉一袭胭脂红蹙金裙衫，在这满目苍茫的冬日野地里灼灼如焰。她红唇微启: “真巧，竟能在此遇见宋先生。”

宋凝霜将手中折下的花枝拢入小篓，抬眼时眸光清浅: “荀娘子怎也来了平陵？”

荀蓉广袖轻扬，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故地重游罢了。”她眸光流转，望向着宋凝霜，“平陵风光无限，处处皆是旖旎，奴家便四处走走，重拾旧景。”

宋凝霜闻言微怔，环顾四周萧瑟冬景——枯黄的野草瑟缩低垂，几株老树虬枝盘曲，哪里寻得见半分旖旎。她不由扯唇轻笑：“......荀娘子当真好雅致。”

“只是可惜呀……”

“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