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方才可有瞧见了什么?” 说话间,姜书梨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内室的房门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如刀般钉在沈长廷面上。
姜书梨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沈长廷后颈一凉。他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就像冬日里悬在檐下的冰凌,看似晶莹剔透,实则锋利逼人。他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这看似娇柔的女子,竟让他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绝、绝无此事!”沈长廷慌忙摆手,玉冠下的鬓角已见湿意: “沈某方至门前,姜娘子便到了,又遑论看见了什么。”
“即便有事相询,合不该随意闯入。”姜书梨美眸微眯: “沈先生既身为书院师者,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不知?”
沈长廷不敢直视她的眼神,连忙深揖一礼:“实在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沈某之过,还望姜娘子海涵。”
正说话间,内室的门忽地开了。宋凝霜已整好衣衫款步而出,衣衫在门槛处轻轻一荡。她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沈长廷身上,微微蹙眉:“沈先生?”
见宋凝霜现身,沈长廷立即端正身形,拱手一礼,作诚恳状:“宋先生,沈某冒昧登门,实在唐突。只是书院鉴画雅集在即,在下才疏学浅,恐在诸位面前贻笑大方。不知先生现下可得闲,容沈某讨教一二?”
“沈先生严重了。”宋凝霜看了姜书梨一眼,随即微微颔首:“书画鉴赏,宋某岂敢托大。不过既然沈先生专程前来,不如移步堂屋细说?”
"多谢宋先生。"
堂屋内,二人相对而坐,表面客套寒暄间暗流涌动。沈长廷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一副《雪景寒林图》,眼角余光却始终锁着宋凝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此图皴法...”他指尖在案几上虚划几下,突然话锋一转,“不知宋先生可有独到见解?”
宋凝霜垂眸浅笑,将画理剖析得丝丝入扣。沈长廷听得专注,不时颔首。待茶过三巡,他突然起身作揖:“今日受教良多,可惜沈某还有要事,便不多扰了。”
“请。”宋凝霜起身送客。
待脚步声远去,姜书梨从后面转出,蹙眉道:“他这就走了?”
“嗯。”宋凝霜正整理案上茶具,忽见姜书梨仍盯着院门方向出神,不由轻笑:“书梨,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姜书梨突然转身:“你方才在内室做什么?”
宋凝霜想了想: “午间烹煮溅湿了衣袖,便换了件衫子。”她抬眸,眼中带着询问: “怎么了?”
姜书梨想了想,沉吟道:“无事。只是沈长廷这人心思诡谲,你日后在书院,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
“你可是恼他擅闯内室?”宋凝霜温声问道。
见姜书梨抿唇不语,宋凝霜上前执起她的手: “他方才解释过了,确实是一时情急。”
“你信他?”
宋凝霜闻言轻笑,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信与不信,又能如何?同在一个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太僵。”
姜书梨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若贸然出手警告,反倒落人口实。
沈长廷步履匆匆地回到西跨院,一进门便唤道:“来人。”
不过片刻,随侍的小厮从外进来,躬身道:“郎君。”
“宋子安身份一事,可有进展?”
小厮喉头微动:“这......”
“吞吞吐吐作甚?沈长廷语气骤冷。
“郎君恕罪,”小厮额角渗出细汗: “那宋子安来历蹊跷,属下倾尽人手,也只查到她是庆元县鸿山书院陆怀远所荐,如今在书院任师者一职。”
“这还用你查?废物!”沈长廷想起方才在东跨院的狼狈,胸中怒火突起,蓦地暴起一脚,狠狠踹向小厮心窝。
小厮被踹得踉跄后退,却不敢呼痛,只慌忙跪稳,声音发颤:“郎君息怒!小人还探得,那陆怀远之子陆才笙,如今是禁军骁骑营校尉......”
“哦?”沈长廷指尖一顿,眸中暗芒浮动。
——身份遮掩至此,必有隐情。
他冷哼一声,此事不宜深究,若贸然探查,只怕打草惊蛇。
沈长廷压低嗓子,与他道: “另一件事,可办妥了?”
小厮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两把铜钥匙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都按郎君吩咐的办了。”他献宝似的递上钥匙,“西郊院子的,一把给了那两人,一把在这儿。”
沈长廷指尖摩挲着钥匙齿痕,忽然攥紧:“你见那些人时...”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郎君放心!”小厮急忙道,“小的扮作卖柴的,连口音都改了。就算事发,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甚好。”沈长廷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笑意: “戏台已搭好,就等角儿登场了。”
屋外,一抹藕荷色身影悄然隐于门外。那人指尖轻扣着廊柱,将屋内动静尽收耳中。待见小厮佝偻着身子退出房门,罗裙轻旋,转眼便消失,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混着初冬寒风,渐渐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