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个人。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男人的眼睛不歪,眉有些斜。鼻梁骨不高也不低,嘴唇不厚也不薄。
乍一看,你可能会觉得这样的长相似曾相识。又一看,你会觉得他就是某个早市上卖馄饨的摊主,但也带着点街边马夫的影子。
他实在是太普通了,身上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但往往正是这样的人,却能比杀人不眨眼的高手还要来得危险。
他们是天生的刺客。
男人朝这里看来一眼,又钻进后厨。
遽然,柜台那的病秧子被插上了发条,咯哒咯哒地走了过来。他的肢体极为僵硬,远看蔫蔫的表情,近了就跟纸糊似的,过分地白,也过分地怪。
莫行云挑了挑眉。
病秧子道:“二位客官远道而来,咱是打尖还是住店?”他的声音比外表来的要有人样,抑扬顿挫的,活像个真的店小二。
方不知默然半晌,道:“借宿。”
适才走进后厨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些药傀的主人。
此等炼制之术阴邪,早就为正道所不容。如今放眼普天之下,能与它联系到一起的就只有
恶鬼道。
打过来起,病秧子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他那脑袋一顿一顿的,随时都像是要掉下来:“天字房两间——”
配合上这太人的语调,着实令人瘆得慌。
二楼的黑暗里似乎传来些应答声,但听起来异常幽远。
病秧子道:“二位请移步,楼上有人会带二位去客房。”
也是从踏入这里开始,方不知眉宇间的皱痕就没浅下来过。
莫行云动了动鼻子:“嗯?怎么有股炖肉的香味?”他觅着香味,就想直接往后厨去。
“这位客官请留步,后厨荤腥之地,怕是会脏了客官的衣裳。这味道约莫是我家掌柜的在炖肉,客官若感兴趣,咱待会儿让人送一些到客官的房间。”病秧子的吐字清晰流畅,但说起这样长的话来,嘴的张合却肉眼可见跟不上话语的速度。
方不知和莫行云对视一眼。
莫行云道:“行,记得给我挑快最大的来。噢,还有,不要芫荽。”
方不知道:“你不吃芫荽?”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后,他自己都怔了下。
莫行云眨了眨眼:“只是不喜欢它和炖肉搭配。”
像是抠搜的阴差不肯拨款修缮,这阴曹地府的阶梯每一步踏上都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白蚁咬空了几小段的栏杆,木头朽成了腐烂的深色,与放在别的地方是煞风景的霉斑颇为相衬。
莫行云挠了挠肩胛骨:“怎的感觉背后这么刺挠呢?”他们刚好到了二楼,向下看去时,无论是那又回到柜台边的病秧子,还是另边角落的双胞胎,此刻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这还真是...”
“二位客官。”
黑暗里走来第四个药傀。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垂桂髻上点缀着槐花装饰,上襦下裙,俏皮而又不失可爱。但本该是她的灵魂的眼睛也是空洞洞的,毫无生气,使得整个人也显得分外的怪。
“请跟我来。”
女孩子讲起话来反倒没有楼下那病秧子的灵气,生生硬硬的,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跟来,转身就往更里面走去。
莫行云道:“感觉越来越有趣了。”
方不知看他一眼,随后跟上药傀的脚步:“小心为上。”
吱呀,吱呀。
走廊两侧的房门无一不是紧紧闭着,没有烛火的光影,也没有活人的呼吸,静得可怕。
莫行云好奇地四处张望,而方不知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终于,药傀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
她咯哒咯哒地再次转过来,抬手道:“这是第一间房。”
莫行云抢道:“我们只要这一间。”
药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再次重复道:“这是第一间房。”
廊道幽深,黑夜中隐约有无数窥伺的眼睛。
“这是第一间房。”
药傀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时,这里似乎变得更暗了。
方不知道:“你在这里,我跟她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塞到了莫行云的手里。
莫行云夸张地道:“定情信物?”
方不知呛了下,正想说些什么,药傀适时道:“客官,请跟我来。”
这个客栈毫无疑问存在着问题,但对于方不知来说,什么样的问题都比不上他身后的莫行云将嗓一提,让身一扭,挥手对他道:“纵使郎君要弃奴家而去,让奴家独守空闺,奴家也依然会守好这个家等着郎君的。”
绝大多数的傀儡师都能做到与傀儡共通五感。
寂静被木头的咔嚓声打破,是药傀踩塌了地板。
方不知的拳头握得极紧,原本流畅的步伐现在甚至要僵过药傀。
莫行云该是早早就超过了荒唐的境界,简直是何其荒唐。
“客官。”
终于,在转过拐角后,药傀停住了。
“这是第二间房。”
方不知微微颔首。他放出感知,这扇房门后和廊道一样,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药傀木讷地作揖道:“客官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方不知并没有真的接触过傀儡术。
这种秘法虽和蜀中机关出于同源,但它自诞生起,就注定与机关术走向不同的命运。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正是药傀皆是以活人炼制而成。
在理智尚存、心脏尚动的时候,抽其筋骨,生生碾碎灵魂,于其脑中种下蛊虫后,浸没于五毒浓液七七四十九日,最终得以容颜不老,百毒不侵。
眼前的女孩子,不过看着比徐真真大四五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