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知昏迷了三日,而上京城也在这三日内天翻地覆。
不仅是他曾以为的,可能绝大部分的修士都会以为,大乘仙的陨落该是轰天裂地。
但是没有所谓天象异变,没有什么强者间的绝世斗争,尘泠只是在那四方的宫墙内坦然地自己走向死亡。
莫行云也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这件事,他十指交叉撑着下颌,歪头问道:“在想什么?”
方不知没搭理他,只是垂眸看着清透的茶面。他的手指笼着冰凉的杯壁,思绪涣散。
莫行云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呐。”他长叹道。
方不知道:“你说他差一步就可以飞升。”
莫行云道:“是啊,但是他把自己捆在了宫城之内。”
方不知道:“为什么?”
莫行云似笑非笑:“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你很多次吗?”
方不知一愣,偏过视线,抿嘴不语。
话本里将殉情描述为最古老的传闻,神话宣扬这种深情。但也许谁都无法将它与一位翻手就能让风云色变的仙人联想到一起。
可他又的的确确是因一个人而死。
哪怕这个人是俗世间最富有权势之人,可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
莫行云道:“皇帝换人了,造反的也被收拾干净了,玄清门...”
方不知将茶当酒,一饮而尽:“我已传信父亲,若是他们愿意,可去清源继续修习。”
恰逢此时,楼下的秦渡恶狠狠喊道:“谁要他可怜!”
李夕照紧随其后训道:“阿渡,不可无礼。”
莫行云歪出半个身子,打趣道:“哟,都这时候了,小娃娃还挺横。”
李夕照作揖赔礼:“师弟无知,还望二位恕罪。”
秦渡跺脚道:“师姐!你怎么还替他们说话,燕师兄,还有师尊,不都是...”
“秦渡!”李夕照难得厉声呵道。
秦渡肉眼可见蔫了下来,但还是持着副愤愤的表情,嘴要瘪上天:“师姐...”
方不知仍坐在原地,再添了盏茶:“那孩子年纪尚小,心性不稳,你莫要再逗弄他了。”一语音落,他习惯性地在等待莫行云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但几声吱呀的木板响后,两只指节分明的手捏上了他的脸。
“?”方不知瞪大了些眼。
莫行云忍俊不禁:“我说,一口一个孩子的,你也才没大他多少吧。”
方不知道:“松...松手!”
莫行云捏得起劲,就在方不知终于想起来要伸手擒住他时,灵巧地跳开。
方不知咬牙切齿:“莫行云!”
莫行云朗笑道:“不愧是我家小知,动起怒来都是这样得可爱。”
“你!”方不知别过头去,整个人都是僵的,紧握着桌沿的手指尖泛白,心里想什么仿佛都透在了脸上。
莫行云嬉皮笑脸地在方不知身边坐下,还特地往那边挤了挤:“方不知。”
方不知没有动,自顾自地面壁。
莫行云道:“谷清及大皇子一党已然伏诛,饕餮剑出现在那塔里的原因无处可循。既然若成均说他从宋献章的残魂中看到了郝享福要去万鬼渊...你的生辰要到了吧?”他的话转折之奇,引得方不知都不由侧目。
“你...从何得知?”
方不知迟疑须臾,随后一挥衣袖。
阿秦跟着门板一起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哎呦叫唤:“少...少主。”
莫行云自恋道:“还用得问别人?本君神机妙算,掐指一挥便可算得。”
方不知倏得站起。
阿秦看起来心虚得紧,顾不得被撞红的鼻梁,高举双手爬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少主,我发誓。”
方不知深深呼吸。
炊烟袅袅,鸟儿翠鸣。
“先生在何处?”他问。
阿秦眨了眨眼:“啊?什么先生?少主是在找西门先生吗?”
方不知皱眉道:“阿秦。”
阿秦有些不明所以,眼珠子咕噜转,从武德司猜到望月楼。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越猜声音越小,最后本在揉着鼻子的手下移捂住了自己的嘴。
莫行云挑眉道:“有趣。”
方不知眉宇间地皱痕更深,他瞬步移到阿秦面前,伸出根手指再次点上后者的额心。
灵在流动,万物的呼吸在这个瞬间变慢。
晌久,方不知重新睁开眼,他走到桌边,面无表情地拿起茶盏。
方不知拿得很紧,手背上都起了青筋。
仅是几息之后,琉璃盏在他的手里四分五裂。青绿的茶水浸湿了他的指节,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莫行云沉声道:“方不知。”
方不知再次深深地呼吸,他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又默然许久后,沙哑地道:“阿秦,打理好这里。”
阿秦茫然道:“少...少主,是出什么事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划破天际的剑光。
风在呼啸。
呼啸过后,迎来凄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