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即剑修,剑修即剑。
对于剑修来说,剑就是他的命。
哪怕这把剑他已不再使用,哪怕这把剑只是以槐树木随意地削磨成。
剑修丢剑,没有理由,只有不该。
只不过,若说这把剑是他人软磨硬泡借去赏玩,再被人窃走,则就另当别论。
“方不知,小心!”
堪堪侧身避过爆炸后,方不知横剑斩断贴来的符咒。下一呼吸间,他又迅速凝气瞬步移到三丈之外。
玄清门海纳百家,术法万千。虽无精者却胜在变化。
也就在方不知落地之时,白光乍现,一道太极图案自其脚下显现。
剑是剑修的命,也是剑修最大的缺点。
“你以剑辱某徒,某就以剑送你赴黄泉!”
谷清的声音开始在方不知的耳边变得悠远。天地色变,浓墨的黑色吞噬一切。
长明剑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波动,它嗡鸣着,又似是想提醒什么。
“我好痛啊...”
剑气斩散袭来的黑影,可它们很快又在阳精之上凝聚成了人形。
“我好痛啊...”
低沉嘶哑的男声中带着诡异的熟悉,人形的轮廓逐渐清明,面部凹陷凸起,留出了五官的位置。
“我好痛啊...方不知!”
随着这不知从何处起的声调抖升,无数桃花瓣凭空显现,漫天飞舞。
方不知没有动,整个人崩得极紧。
谷清要杀他,本可以不用这样麻烦。兴许是顾及到了上京城里的人物,兴许是又有什么其他原因。
修为之间的差距固如天堑,但方不知不认为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现在...
倏然,灰白的桃花瓣纷纷炸开,同样被剥夺色彩的桃树于四周八卦位拔地而起。
又在这眨眼之间,他眼前的人影赫然化成了徐闻的模样。那周遭的桃树上,也挂满了徐家人及侍从的尸体。
发冠散乱、双臂皆失的徐秉文,死死攥住颈绳、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挣扎的徐慧,方不知每望向一处,目光所及便又长出数不清的桃林。再有阳鱼眼上的...
徐闻的眼眶深陷,黑洞中流出在这个单调的世界异常醒目的深紫色毒血。他就像具被线牵引的人偶,骨骼僵硬,咯哒咯哒,有种莫名的幽怨。
长明的剑身嗡得更厉害了,但方不知仍没有动。他的嘴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出。
“为什么...”
徐闻每说一句,哀嚎遍野。
“为什么你没有救我?”
阴阳鱼仿佛开始有了生命,天地好像都在一起旋转。
方不知的气息在颤:“不...”
他该出剑的,可他的心早就乱了。
就像这么久以来,遇见的每个人都在劝他该放下了。罪魁祸首既然能瞒过所有人造下这桩惨案,那他的能力,自是母庸置疑,查到最后是鸿毛碰泰山,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就在方不知的思绪一团乱麻的时候,兀得,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别胡说,我不是答应陪你一起找了吗?”
方不知猛地回头,身体比理智先动。
“锵——”
是两把剑的碰撞。
才在阳精上的徐闻不知何时迫近他身。
方不知教过徐闻用剑。再论剑的品相,玄都也远不能和长明媲美。
这座大阵约莫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人的剑都已经快到肉眼再难看得清。哪怕一个金丹修士在此运气动灵,也只能追到半点残影。
一棵又一棵的桃树开始燃烧。
“破。”
此刻,长明的光芒盛到了极致。它是君临黑夜的明星,是万千花朵汇集也难比拟的存在。“徐闻”一个接着一个化为花朵灭于火海,只剩最后一人,无力地仰面倒于阳鱼眼上。
所有的一切都被停止。
方不知垂着眼帘,平静地看着徐闻。他的脸上虽然一如既往没有什么鲜活的表情,但此刻看起来也是格外地沉。
“从今起,你就是我徐家,你就是我徐闻的朋友。”
已经忘了是多久以前,这个倒在地上的人还会说,还会笑的时候,对他这样说过。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记不清了。
他好像说过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说。
自打记事以来,方不知的生活里就只有剑。
寒来暑往,星移斗转。
他和剑相伴近二十载,却鲜能叫得出清源内其他弟子的名字。
一切要从春亭山开始,一切也要从...
方不知堪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已经走出来了。
长明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冥冥之中,也似乎有什么枷锁被斩断。
方不知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
他问:“为什么?”
那双手环过他的腰肢,那个人也将下颌搭在他的肩上。
莫行云低低地道:“一见钟情。”
方不知停顿须臾,还是道:“不可能。”
莫行云闷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方不知张了张口,踟蹰过后,道:“我...有哪里…”一话未尽,脸侧骤贴上的柔软让他滞在那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