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卿,放眼上海滩,虽群英荟萃,但没几个能像你这样把财务和生意结合如此得天衣无缝。郝仁平能成为货运行会的首批客户,是不是你帮他出谋划策……”
顾南卿立即打断他:“您想多了。我的作用顶多是在一笔生意里降低一些成本;真正能助他成事的,是把关键消息带给他的人。我回国才多久,小小财务哪里知道货运行会的老板是谁,又怎么知道你有门道、关系广、效率高?”
顾南卿微顿,“所以厉老板,‘放眼上海滩’,手眼通天的人可谓多如过江之鲫,”顾南卿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随后折向自己,“您没必要执着于一个做账的小会计。”他拿起酒杯后才意识到这是只空酒杯,放下,起身要离开这包间。
“关羽叹言:‘罢,罢,罢!’
“眼看关羽危难之际,甘糜二位夫人下车而来:‘三弟啊!岂可如此冤枉你二哥呀!’”
厉青川也即刻站起:“南卿,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不知道?!”顾南卿听到厉青川这有些“怒其不争”的语气,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厉青川。身后走廊的灯光将顾南卿镂成薄薄的一片。
“当年事发之后,我爸关了我几个月的禁闭。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我找去了你家,”厉青川赶紧走到顾南卿面前,“却已是人去楼空,什么事情都无从打听,我——”
“既是如此,”顾南卿的声线变低,“也不必听了。”
“可是我想知道。”厉青川拉住了顾南卿的小臂,“这件事不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厉青川,从小到大,说一不二,没有后悔过,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过不去……”
顾南卿愈听眉头也就压得愈低,他用力把厉青川的手推下:“你过不去?我又何尝过得去?”他指指自己的心口,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那一天,药铺是烧了,但王老板在里面,死了!药铺自然是被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但都没有找到你说的烟土。
“所以整桩事情就变成了顾家的小子,”他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胡闹,害死了王老板——我、顾家就摊上了一桩命案,于是,我父亲想尽一切办法、通尽一切关系,把我送去了英国……”
“英国……”厉青川呢喃着这两个词,随即又问,“那伯父伯母呢?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顾南卿苦笑着走回桌前,拿起了酒杯和酒壶,侧身瞥了瞥立在原地的厉青川:“……‘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呵,‘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他的肩颤了两下,光从他的背上褪了下来。
是顾南卿喜欢喝茶。
是顾南卿带着自己和温言礼在汪怡记的茶田里採青,学习如何晾青、揉捻、筛分。
是顾南卿望着茶叶在杯中插科打诨、掀起晶莹的茶汤,给他俩诵“且将新火试新茶”。
但现在的他既不是明前沐浴韶光的匀齐挺秀的新叶,也不是畅游水中、雪沫乳花的舒展模样。这是厉青川第一次见到他的不澄亮和不清透。自己未曾参与的这段时间里,世界在这张生宣上作了皴法。
他又一口气饮尽一杯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