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马,喊道:“菲姨,娘子她可在这?”
菲姨正在柜台前泡着茶,听到唐栀的声音,懒懒抬起了眼睛:
“你找哪个娘子?新的,还是旧的?”
唐栀慌了神:“菲姨,此事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你是了解我的,我心里哪里还装得下别人……”
“砰”。
菲姨重重将茶壶砸在桌上:“是吗?可那小娘子说的可是,因为你没有子嗣,求圣上赐个美妾呢。呵,男人。”
“我没有……”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无凭无据,如何能辩?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菲姨刚才是在气头上,如今消了些气,便忍不住愧疚地瞥了唐栀两眼。
其实,她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见林梨那副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开的急切模样,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担忧,与帮不上什么忙的无奈。一瞧见那“罪魁祸首”,便情不自禁地生起气来。
她瞧见唐栀的眼眶通红,那无以言说的冤屈尽藏在那一对桃花眼中了。
“菲姨,娘子她……在这里吗?”
说完,他不由得攥紧了腰间玉佩。那个刻着梨花与栀子花的白玉玉佩。
他多想见她一面啊。
想再同她挤在那张躺椅上,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发间散着淡淡的香。夜风轻摇,树影婆娑,头顶是漫天星子,碎银般洒落,而月亮低垂,温柔得像是要俯身倾听他们的絮语。
他们本该有许多话要说的——
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在唇齿间徘徊了千百遍却终究咽下的心事。明明约好了的,等今日下朝,要好好说一场,把过往的遗憾、未来的期许,都一一摊开在月光下晾晒。
可谁能想到,命运竟如此捉弄,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企图夺走。
菲姨再次把脸别了过去:“不在。”
“菲姨,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对,我想亲自和娘子解释……”
菲姨抱起手,叹了口气:“真的不在。”
唐栀不语,委屈巴巴地盯着菲姨,活像路边淋了雨迟迟找不到回家路的白松犬。
菲姨被盯得脊背发毛:
“真没骗你。真的,不在这儿。”
“那你知道她在哪吗?”
……
南郊,南麻村。
林梨一身白衣,头上一枝梨花簪,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岑千知的对面。
“唐府,我怕是不能久留了。”
“此话怎讲?”岑千知抿了口米酒,这也是南麻村的特产,“其实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你呢?”
林梨低头看了眼杯中的茶,清澈的茶水映出她似水的双眸。那女子,也有这样的眼睛。
她用她那纤细而有力的右手举起茶杯,缓缓放回了茶台上:
“今日换换口味,喝点酒。”
岑千知扬起嘴角,为她斟上一杯酒:“你继续说。”
“圣上需要唐栀,却并不信任他。他想抓到唐栀的把柄,好彻底拿捏他。”
“嗯,不错的发现。”
“而唐栀的弱点,”林梨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是我。”
“哦?你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的嘛。”岑千知边说,边给林梨的杯中添上酒。
“圣上直接往唐府塞人,无非是在警告唐栀:他所不欲,他所不求,只要天子乐意,皆无选择;反之,他所欲,他所求,只要天子不满,皆不可得。圣上想知道,在唐栀眼里,究竟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若他通过这场考验,便可得圣上重用;若是没通过,那么从此只需要挟我,就可让他安心做枚忠心的棋子……此招,实在高明。”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林梨沉默了半晌,举杯,饮尽,似有千般愁绪隐于眉间。
“你……”
就在岑千知开口追问的瞬间,她总算将那二字从齿间挤出:
“和离。”
……
南郊,青翠苑。
此地如其名,一走进苑内,便见满目青翠。往苑中走,是一座又一座的假山,矮矮胖胖的,山上青苔蔓生,山脚上种着各式各样的绿植,长得肆意洒脱。其中有些是京城独有的名贵植株,就连从小跟着沈夫人观赏花木的唐栀都叫不出名字来。
此苑本是长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姐姐的花园,只不过多年前长公主在江南失踪,从此这花园便荒废了。不过圣上偶尔也会派人来拾掇一番,因而苑中虽略显凌乱,却并不破败。
唐栀此次贸然前来,属于是病急乱投医。唐府每个人都说找不着林梨,他又不想呆在唐府对着那圣上的眼线,只好来找找这老白狐狸,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他沿着弯曲的小径一直往前走,最终,停在了一块假山的石头后。
从这望去,离这不远处的亭中,有一个墨色的修长身影,对面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蒙着厚厚的面纱,看不清模样。
“你来了。”亭中传来白贯道的声音。经狱中一劫,他曾经干净爽朗的声音,竟变得沙哑了。
唐栀心想:此次拜访本就贸然,还是不打扰别人会面了,就先在这里等着吧。
那女子淡淡答道:“白大人,久违。”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你可想好了?”
那女子点头:“嗯。”
这点头的幅度,怎么也那么熟悉……?
唐栀看到那女子簪子上随风微微摆动的的流苏,在光下散发着微弱的银光——
这是他送林梨的簪子。
莫非此人是……
不对,这肯定是巧合。
娘子怎么会自己来找白贯道呢?她连白贯道受伤入狱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别提白贯道如今住在青翠苑的事了……
唐栀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那女子的一举一动。
“要我帮你什么?”
那女子从袖中拿出一块墨玉玉牌,鬓角的发丝随风纷飞。她将玉牌放到桌上,字字清晰地说道:
“帮我,保住他。”
……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