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杰普想也不想,直接说出答案。
“太好了,我也很满意。”莫逃露出欣慰的表情。
“为什么伊卡诺斯不带走米诺陶诺斯。他们明明彼此相爱。”杰普早就知道原因,只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几乎是在质问。他心里不快,无法直接询问,可在交谈中无法藏住自身的情绪。
“有的人心向光明,注定走向辉煌。有的人身处黑暗迷宫,注定成为怪兽。”莫逃一脸平静地念着希腊悲剧《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里的台词,平静得好像是个局外人。
平静得就像米诺陶诺斯无悲无喜地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那是曾掀起起巨浪的大海,恢复平静时的深沉幽暗。
杰普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这是他最爱的剧,每一次看都会泪流满面,此后接连看了个把月,每次看都会哭泣。
他觉得自己就是迷宫中的米诺陶诺斯,从小寻求光明,寻求真理。可同龄人都不喜欢他,甚至公开嘲笑他异想天开,自不量力,他用拳头教训那些人,可没能令那些家伙闭嘴,反而害自己受罚。
他想要证明平民并不比贵族差,如同米诺陶诺斯吞食迷宫中人瓦解阶级秩序。
寻找至高无上的真理,如同米诺陶诺斯独自在黑暗的迷宫寻找光明。
好不容易遇到能够并肩同行的伊卡诺斯,可最后仍是被遗忘了,这怎能不教人痛哭流泪。
他选择相信莫逃,不是因为什么有力的证据。而是因为莫逃在念这句台词时那局外人一样的深沉与平静。
莫逃是真的理解米诺陶诺斯,懂得米诺陶诺斯那不被理解的悲哀与孤独,懂得米诺陶诺斯选择直面人生时那近乎绝望的平静,这一点就足够了。
下午,两人一道出门,在法院、维斯塔贞女神庙都发现大眼珠子符号。杰普来了灵感,想好好计算一番。莫逃把他送回自己家后,便独自出门。
天色已晚,莫逃在出门前便换了身奴仆的衣衫,带了副特制的胡子,化了装修了容,掩盖绝色风华,而后搭了便车过了几条路,来到尤里接客的公寓旁另一幢楼。
莫逃独自上楼,木楼梯咿呀咿呀地响,他走到楼尽头的单间,推开虚掩的门,淡淡的黑烟钻出。
“老师,您来啦。”几名少年,青年,中年抬起头看着他,纷纷站起来。
这些人或衣着朴素,或戏服在身,或打赤膊,皆围着书桌前,或看书或写作。就像来自社会各阶层之人组成的文学社团。
不纯的灯油烧出黑烟,这烟虽没其它贫民房中那么严重,可比莫逃家的无烟灯还是差得远了。
“嗯。我来了。”莫逃刚进屋。立马有人拿着一沓莎草纸迎了上来,“老师您看看,这是我新写的剧本。”
“老师您看看我的。”
莫逃被围住,笑着说:“别急,我一个一个看。”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认真阅读起剧本,就像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停地寻找、挖掘、感受其中有意思的地方,并作下记号。
读完一本后,他温和地提出一点改进意见。
学生们十分认真地倾听。
在林雅门听来,这确实是专业化的指导,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只有多年从事过剧本创作,深谙套路与如何扩展故事思维之人才能提出如此有建树的意见。由此可知,戏剧天才莫逃并非浪得虚名。
可莫逃为何三年不创作呢,林雅门认真看各个剧本,题材不一,角度各异,有冒险故事、有幻想生活、有田园牧歌、有家长里短、有讽刺喜剧,当然也不缺最经典的希腊英雄悲剧。
虽说这些初稿质朴无华,可只要在专业指导的基础上好好修改,便算得上属于这个时代新鲜有趣的剧本。
可是这些剧本要如何成为戏剧,这些人平常又靠什么生活。
暗格中收的剧本是这些学员的吗?
莫逃为何要把这些剧本藏起来?
晦暗的灯光下,莫逃在越发浓郁的烟气中认真读剧本,整个人就像游荡在庞贝的黑雾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夜深时,莫逃在黑烟中离开,离开前带走了一些剧本,并留下一笔钱。
回去路上,景戏多突然说:“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不写了。”
“为什么。”
“他想把创作大舞台让给徒弟们。”
“你这理由太牵强。师父出名了,徒弟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你不懂,你不懂,他是不希望人们只记住他表达的故事,希望更多不同角度出发的故事被看见。”
林雅门确实不懂,景戏多不同寻常的清奇脑回路,他一向不是很能理解。
等到他真正理解的那一天,就发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