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随意,为何总能在事到临头之际化险为夷?
按理而言,他们的身份地位是不配参与决议这样的大事的。
季泠无暇分心去留意祝扶春的眼神,只说了一句快走,就小跑跟上大步流星的应惟绅和御前传话之人。
应惟绅入场时,早已到达的众臣纷纷转头,就看见了跟在应惟绅身后的季泠和祝扶春。
季泠在垂首跨过门槛时,偷偷抬眼,为首几人是内阁重臣,左右两侧所立翩翩绯袍,全是六部尚书侍郎,再外侧一些的,则是都御史和六科给事中。
她和祝扶春的身份实在是拿不出手。眼下交战正酣,其它大臣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转回身。她还未收回眼神,就被两道炙热的目光摄住。
于是她更大胆地抬起头,就看见户部尚书十分不满地看着应惟绅:“你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眼下是给他们争脸的时机吗?”
应惟绅只应:“恰巧而已。”
而他斜前方的徐行,正皱着眉。
她临场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
季泠抿了抿唇,示意他放心。
“你在看什么?”祝扶春小声问她。
“没什么。”季泠低了头。
她现在要少与前面的人撞上眼,该要低头老实的时候,她自然懂的审时度势。
在低头的瞬间,她盯着养心殿的地砖,忽然恍惚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养心殿,第一次参与廷议,在忧心边疆浴血的战士与流亡的百姓时,她竟然涌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与激动。
季泠难以置信,为什么在危难存亡之际,她会生出除了忧愁之外的其他波澜,其实这不应该成为契机。
可难以自控的,前头数十人的据理力争像雨打在窗扉之上,在她耳里全幻化成啰唣之声。
直到御前之人高喝圣驾已至时,她的膝盖在隔着青袍,碰到冰凉的石砖时,她才拢回思绪。
这场廷议持续了一整天。季泠和祝扶春腿都跪麻了,在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感知不到膝盖的存在。
原来,要走到这样的高处,才能窥见全貌,才能知道远处的蝇营狗苟,近处的静水流深。
她确实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她已经无话可说。
今日的廷议,她需要回去好好想想。
季泠一步一顿,扶着膝盖后退至一侧,殿门大敞,落日余晖洒在青砖之上,重臣踏着流金般的长光离开养心殿。
无人在意一旁膝盖微颤、拱手垂首的六品小官心中在酝酿着什么。
这次集议震撼的不仅是她这样的蝼蚁,还有大殿之上的金龙。
圣上没想到坐镇中央的天下帝王原来并不是掌控全局的人,他站的太高,所以忽略了太多。
此次集议不过就是两件事,如何解决鞑靼进攻的问题,以及如何处置渎职怠职的官员。
战祸源于层层隐瞒不报,首先就要治周平这个都督佥事之罪,但眼下战事未平,皇上不能发落他,只能先压下怒火。
午时,众臣还在商议镇守雁门关的人选时,殿外就飞传来边关急报,侍卫奔入殿内,从季泠身旁急速掠过,投下一片阴影。
雁门关破了。
鞑靼大军已经深入山西,烧杀抢掠,将所见的食物牲畜全部掠夺,无法带走的全部烧掉。
寒冬未去,雁门关内外的百姓就已经没有春天。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最初那个大同总兵担心被周平和张瑛怪罪,失去京城的庇护和自己的前程,坚信自己能够抵抗住多年未犯的鞑靼。
实际上,鞑靼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攻占大同,大同总兵四处求兵,将周边重镇的兵力全部填了进去,让守军抵抗了两月。
城破之际,他携着亲信逃离了大同,底下的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偃旗息鼓,失去斗志。
副总兵临时接过大梁,英勇无畏,拼死应对,奈何双方实在太过悬殊,最终以身殉城。
而正是因为周边兵力都被大同总兵以周平这位都督佥事与张瑛这位内阁首辅的名头唬来,以至鏖战两月,大同城破之后,中间毫无缓冲,多座城池轻而易举地流入敌手。
实际上,雁门关五日之前就已经被大军冲破,大同总兵滥用自己在山西的职权,仍想在最后一刻将兵败的消息压下,以至于京城收到的军情与前线早已不相匹配,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现在朝廷到了用人之际,吏部与兵部竟然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可以调用的将领,最后只能选出去年才因伤而返京修养的抚远侯齐威。同时将曾镇守大同,后因不满周平而被贬为游击将军的李关山升为副总兵。
此次鞑靼入侵的消息,就是由他扛住了层层压力,不惧处罚,传到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