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来真的啊!”钟灵颤抖地问。
她对面的师妹呼吸与眼神都沉如静水,先手弓步冲刺,左腿前驱,右腿跟随伸展,身体几乎呈一条直线向前冲去,手中佩剑伴随着疾风骤雨般的步伐,迅猛地朝她的胸口直刺而去。
钟灵尖叫如鸡,闭眼胡乱挥剑。
凛冽的风破空刺来,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她只感到什么东西轻轻地戳了下胸口。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手中的剑悬在对方的眼睑处,一道细小的伤口汩汩地涌出血来。
放水放太多了。
“……师姐,你来真的啊。”齐乐猛地捂住脸。
但晚了,台下那个毛熊似的男人捂着心口应声而倒。
馆内瞬间乱成一团。
有人给医务部打电话,有人跑去找医药箱,有人拆了颗糖往教授嘴里塞。人声喧闹,震得鼓膜一突一突,通感成一阵阵的波纹在脑海中荡开,齐乐有点茫然,感到身边人头攒动,几条大汉挤过来询问她还好么,很轻易地用肱二头肌和臀肌把钟灵挤到外围,她一边讲着“我没事”,一边低下头,看见锁骨上蓄着一汪未干的鲜血,如一片小小的湖泊,快要凝固似的慢慢地往下淌。
里贝罗的格斗经验丰富,自己又严重晕血,所以在实战中都会留手,尽量不让学生出血。这是齐乐来到卡塞尔学院后第二次流血。
医务部的人来时,血已经勉强被齐乐止住了。
一个老得跟个核桃似的医生用小镊子从里贝罗的嘴里夹出一张泡开的、延展性很强的丝织品,研究了五分钟后呼吁大家千万不要把压缩面膜当成糖。
一副担架抬走了里贝罗,另一副——
年迈的医生指齐乐,“也抬走!”
他老得像一只佝偻的、烧尽的细蜡烛,白发稀疏,大片的老人斑几乎要从皮肤中泛出腐朽的味道,有双玻璃体浑浊得一塌糊涂的灰眼睛,如同雨后被搅浑的污水。一条突兀又滑稽的红领带被打在他的白大褂里,很显然是便宜货,让他简直像肯德基门口的老头儿。
齐乐呆了一呆,回过神,人已经被放倒在担架上。
……这是绑架还是急救?
四名医护人员抬着两副担架,神情严肃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医务部,宛若疯狗拉橇,齐乐在担架上被颠得想喊救命,悚然地想:他们不会着急把我们俩去火化了吧?
当诊室的门被推开时,医务室的床上空无一人,医生正好处理完那双指腹被烧穿的橡胶手套,施耐德大步走进来,拖着他的气罐小车,步伐很矫健,像是电影里破门而入却又西装革履的□□杀手。
因为这个男人的眼神是肃杀的,如同冰封的海面,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在厚厚的冰层下涌动着怎样缄默的暗潮,有一种沉默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低气压的延伸。
“人呢?”施耐德平稳住呼吸。
“你是指塔瓦雷斯?”医生和蔼地问。
“我不关心他。很普通的晕血,随便给他两耳光也该醒了!我是指齐乐!库欣教授,你也在那份协约上亲手签过字!又怎么敢和她单独相处?”施耐德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这种情绪好像要再次绞碎他的呼吸道,“好了、好了,你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谈。她的验血报告呢?”
执行部曾经出动整个信息部门来调查齐乐。信息专员们喝着咖啡熬了几个通宵,键盘敲击,他们在浩如烟海的字符串与编码中把齐乐的生平扒得一干二净。得益于混血种的体质,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很少跑医院,因此留下的验血报告仅有一份:出生的足底采血和高考体检的血液生化检查——报告显示一切正常。
这其实很正常。在血统觉醒前,混血种的血液是无害的。这算是一种自动防御机制。在现代社会,想对付一只尚未觉醒的混血种有太多的手段了。
可施耐德不认为齐乐的血统觉醒发生在17岁的那一晚。他早已见过这双炽烈如火的眼瞳,睫毛掩映下,那对瞳孔深处仿佛转动着黄金的漩涡。
“没有验血。”库欣的手平稳地藏在口袋里。
“为什么?”施耐德冷冷地瞪着他。
“她拒绝验血,我只能给她包扎一下。”库欣说。
“她知道了什么?”施耐德警觉地问。
“不。她说她没钱。”库欣耸肩。
“你他妈不能告诉她验血是免费的么?”施耐德的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很想抡起他的气罐砸在面前的老头儿的秃脑袋上。
“她很单纯,但也并不是傻瓜——只不过流了一点血,我们却要她的血样。我猜她很怀疑这是美国人邪恶的基因武器计划。”库欣拿一种商量的、相当和缓的口吻接着讲下去,“冯,你们不必那样对她,执行部调查了她的所有档案并没有发现疑点。她是莱奥妮和齐淞的女儿,如果我们对莱奥妮抱有哪怕一点愧疚,就不该那么对待她,我听说你们让她住在那里——你们把她当作什么?一只核按钮。”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说起核按钮时就像是在谈论家里的一枚电灯开关。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施耐德更为愤怒,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愧疚,不论是对谁。
“正是因为莱奥妮,她才能够活着来到卡塞尔。如果她没有任何问题,齐淞为什么要在家里留下那些资料,甚至引得背后的人不惜藏在一具尸体后也要取回它?”施耐德的声音如同一团冰冷的火焰,“另外,我要纠正你——‘核按钮’这个说法是无稽之谈,那纯属是一次失误。”
“最好只是失误。施耐德,因为你们的猜测一定是错误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齐淞……”年迈的医生颓然地将自己放松在沙发中,吐出的话语像是一阵喟叹或是缓缓从喉咙口吐出自己的一缕灵魂。
“库欣教授,你在以齐淞曾经的导师的身份替他辩护。”施耐德再次打断他,这一次他几乎在低吼,“我要提醒你——七年前,你已经信任过他一次了!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教授没有说一句话。
苍老的面容上猛然浮现出惊人的痛苦与悔恨,如同从迸裂的大坝中涌出洪水。也许是因为七年前的事故,近些年来他衰老得非常快,脑细胞成百上千地凋零、死亡,他开始开始忘记爱人阳光下曾经年轻的面容,忘记庭院中的大马士革玫瑰盛开时是如何的美丽,忘记曾经烂熟于心的某本书第341页的第5个字是什么。唯有一点——七年前的那天,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也会铭记。
“最后一次警告:你最好收起怜悯与内疚。包庇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施耐德慢慢地平静下来,将视线投向窗外。
一条长路静静地铺展于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