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溅了无数血迹的风衣的大男孩儿直视她,眼角和嘴角红肿一片,身上有很淡的硝烟味,她第一次看清那双熔金的黄金瞳,也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同样燃烧的双眼,她很快避开视线,而他沉默地把一瓶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给齐乐。
齐乐顾不上喝水,“对不起啊,枪里没有子弹,我以为——”
楚子航没有等她说完,他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那把左轮,交还到她的手上,也许因为醒来后没有什么力气,他的指尖不小心点了一下她的手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没有弄花或弄坏。”
他简短地说,连吐出的气息中也掺杂硝烟的味道。
齐乐低下头看看,枪身依旧黑亮,连一道划痕也没有多出来。喉咙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楚子航注视片刻她在天光下亮晶晶的眼角和睫毛,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用自己的拇指碰了碰食指指尖上那抹亮片,然后离开。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中,提着带校徽的手提箱的医生和护士们各自忙碌。一个戴细圆框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拿手帕捂着口鼻、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经过满是弹痕的墙壁,他的叹息就越发感人——他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损失。*
喝到第二口水时,两分钟前被注射过针剂的荷拉古尔也苏醒过来,齐乐甚至没来得及关心她一声,因为她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非常迅速,薄薄的尘土在身下扬起,如同一阵干燥的雾。
双手撑地、指节紧绷,小臂的肌肉线条在外袍下隐约可见,腰腹收紧用力,整个身体以一种不符合常人认知的流畅与速度从地面腾空而起,轻巧站定。
哇噻,果然是金刚芭比。
齐乐感慨完,后知后觉地在那件外袍后看到一条长长的口子。
“怎么这个表情?我的扮相太帅气,看呆了么?”荷拉古尔转过身,神情有些小骄傲。
“……因为,你的衣服,破了。”齐乐低下头,越说越轻。
因为她记得这套cos服曾经被很宝贝地套在密封袋里。准确来说,荷拉古尔的每套衣服都很被珍惜:防潮、防虫,每天都要英格丽德拿出来熏香,时不时要熨烫、送去干洗。
荷拉古尔会大发雷霆或者大哭大闹吧?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那样。齐乐胆战心惊地想。
然而冰岛姑娘只是愣了一下,那张雪白而精致的面颊上甚至没有流露出哀伤或者惋惜,她的反应很平淡,只是轻轻拍打去身上的浮尘,把被小石子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的披风摘下来。
她摘掉黑色的假发,淡金色的发丝如极地阳光般倾下。
“?essi r?fill……”扔掉手里的□□,荷拉古尔很平静地说。
齐乐没有听懂,但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还没有等措好辞,她的室友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拔腿追上去,但是——笑死,压根追不上。博尔特来了都是五五开。
齐乐一路马拉松追回到203时累如死狗,麻醉弹的余韵还在体内驰骋,她扶着墙大喘气,汗水汇到尖尖的下颌,她抹了一把,用脚尖把自己脱下的鞋的鞋尖挪至对准。
“怎么了?”在简易厨房中的英格丽德单手颠勺。
煎蛋在平底锅中翻了个面,金黄的色泽具象化成焦香。
“公主她——”齐乐没什么精神地探头往里看。
荷拉古尔正趴在羊毛毯上,她和她对视,又很快地垂下视线,接着看自己的漫画,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齐乐有点怔住,视线回收,注意到简易厨房中的垃圾桶:里面胡乱地塞着一件沾满尘埃的黑袍。
“荷拉古尔小姐什么事也没有,”英格丽德温和地打断齐乐,“只是一件衣服而已,私人订制中心很快就送来一件一模一样的。”
“可是——”齐乐有些想要反驳。
“是一模一样的。我仍旧会每天为它防尘、熏香、熨烫,和坏掉的那一件不会有任何区别。只要小姐想要,连针脚也可以一模一样。样的话,新的和旧的,到底有什么分别呢?”英格丽德再次打断她,双眼如一汪没有涟漪的湖水,“小姐不该为一件衣服而悲伤。”
她把煎蛋、鳕鱼干、软黄油和餐刀放在盘中,脚步轻柔地从无言的齐乐身旁擦过,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阵馥郁又柔软的玫瑰香。
在齐乐的印象中,英格丽德分明是个面容恬静,性格也恬静的女孩儿,个头很高,眼角圆润、睫毛纤长,有双祖母绿似的眼睛,脸上总带着平和的微笑。但此刻,她的态度却强硬又不容置疑。
好奇怪,但又好有道理。齐乐闷闷地心想。
没有任何人讲话,如同一串静静悬着的风铃。荷拉古尔沉默地咀嚼着抹满黄油的鳕鱼干,英格丽德在衣帽间忙碌着,齐乐回到自己的床上,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的背上擦药。
兴许是今天太累,齐乐趴着,很快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沉重的困倦感中,她听到有人幽幽地唱着一首歌谣,也许是用冰岛语,发音十分轻盈,语调轻快又哀伤,是很典型的北欧民谣曲调。
在清醒又恍惚的梦中,她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荒野冰火交融,太阳的轨迹低垂、短暂,在渐暗的蓝灰色光线下,她看见一片紫罗兰色的山脉,冬日的雪在极夜的天空下闪烁,极光划过,如同瓦尔基里们的一瞥。荒芜的群山间,有人以另一种语言吟诵:将以新生的羔羊,献给冰岛的海洋。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朦胧,英格丽德已经离开,室内整洁一新,时间似乎已是凌晨。
趿拉着拖鞋下床,齐乐摸到口袋里那朵被压瘪的花,想了想,将它夹进笔记本里,她犹豫地扭头看着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只蚕蛹的荷拉古尔,再三确认此人的确睁着眼。
“你……还好么?”齐乐小心地问。
“好得很。一件别人送的衣服而已,我能难过多久?”荷拉古尔看着床板,嗓音让齐乐联想到某种没有温度的、雨中的矿石,又冷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