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之听这一番话听得夹紧后背。这男孩果然和佛子关系甚密。
一位黑裙女士踩着猫跟鞋走来,许晏之介绍她,她就是与许晏之打赌的林南晴,是印度尼西亚华裔,家族在新加坡与开曼群岛拥有离岸银行,与许晏之的家族在集装箱航运产业方面有深度合作。她倒是说了一口纯正普通话,从小念华文小学,也来中国留学,在B市读完了本科。
他们自我介绍,是为了换施霜景与罗爱曜的自我介绍。罗爱曜说好要替施霜景挡这些套话的,他便很自如地上前,介绍自己做新能源电池生意。他说施霜景母家——卓家是西北人,早年做矿产生意,非常土大款,后来响应环保与新能源政策,转做钴、镍的精细开采,也投资一些非洲国家的钴矿项目,原料主要出口中亚、西欧的制造商,有长期供应协议。林南晴与罗爱曜交换了名片,施霜景发现罗爱曜竟然真的有名片——今晚的震惊实在太多,如同误入电影拍摄现场,施霜景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我姐姐、姐夫很早便过世了,留施霜景给我们。他还没到可以接手生意的年纪,我们没教太多。”罗爱曜说是这么说,手却揽过施霜景的肩膀,“现在已经七点了,我们只仔细看了第一件展品。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们先失陪片刻,去小房间看压轴展品。之后拍卖会见。”
施霜景与他舅舅走后,林南晴说:“没想到佛子的重心转到了西北地区。难道是沿海地区要不太平了?”
许晏之赶忙打断她:“别乱说话。你对施先生怎么看?”
“佛子选了个帅哥。”林南晴用手机扫描记录了罗爱曜的名片,顺便查找相关信息,“所有家族都没派老人,全是我们这一年龄段的年轻人,就是想让施先生不那么紧张吧。我看佛子还挺认真呢。女人的直觉。”
林南晴手机里竟然真的跳出了罗爱曜介绍的集团。这是罗爱曜的谎,今晚拍卖会结束之后,他们都会忘记这个谎。
实话说,施霜景面色不改,可刚才那样的社交场合真叫他流汗。专家随同他们一起进私密展厅,看最后一件藏品,也就是一尊罗爱曜的佛像。
施霜景打起十二分精神,进入暗光的私密展厅。展柜灯光斜斜交织,并不直接投在佛像上。金铜佛像,造型上有蹊跷,是双佛并立,面与面交错相对,共享一对日轮、月轮。两佛分别是睁眼与闭眼,面容完全相同,睁眼佛为蓝目,闭眼佛则是手拿火红法器。这不是传统的多头多手佛,像是佛的一体两面。佛呈飞行姿,座下不是莲花也不是水浪,而是一匹飞马。
这就是施霜景等会要拍下的佛像。
这样的佛像,他家佛龛有一尊,蓝月空花之夜他砸坏了一尊,经常在他书包出现的还有一尊。这样的佛像,专家说,起拍价不高,但预计成拍价会很恐怖。有多恐怖?专家抹了抹胡子,千万美金级别的,上一次成交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千万美金。
施霜景想,故宫博物馆里的佛像都不会有这么贵吧?事已至此,荒谬至此,他很淡泊地说道:“搞不懂,可能有钱人就是有钱生钱的办法吧。”
专家笑笑,这群有钱人真是喜欢勒索情绪价值,故意装不懂。他说:“这佛像就是钱生钱的办法啊。在场这么多有钱人,我是不信这些,但他们信……我有什么资格不信呢?不信的人赚不到钱,信的人都赚到钱了。嗨,我说这些干什么。”
“是不是有茶点?我想吃茶点。”施霜景对罗爱曜说。
“那走吧。”
“李教授,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有代价。”施霜景离开展厅前,忽然对专家这么说道,“信的人和不信的人,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教授还是笑笑,不说话。今天拍卖会结束之后,他拿到十万块的讲解费。都是人,大家的生活实在是太截然不同了。人与人的理解梯度无限拉长,李教授不会理解原来的施霜景,现在的施霜景不会理解李教授。罗爱曜不会理解施霜景。会吗?语言是如此苍白。
施霜景:谢谢你,佛子。
施霜景: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今天开了眼界,以前觉得很不真实的东西,突然变得很真实,这种真实感也好不真实。
施霜景:总之还是很好玩的。
罗爱曜:我知道。
罗爱曜:我不觉得你非常抗拒,这就足够了。
罗爱曜:我还知道其实你现在兴致挺不错的。
施霜景:是有点。很复杂的感觉。
李教授离开私密展厅,施霜景与罗爱曜停步。
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两个人接吻。不知这个吻从谁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下脚步。有人闭上眼睛,有人揽上后腰,有人心跳很快,有人呼吸很长。我希望这个吻是你开心。我希望这个吻是你安心。如果分辨不清,那一定是有人故意糊涂。
*八圣道(八正道):佛教徒修行涅槃为佛陀的八种途径,分为: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进、正念和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