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雨夜有一种万花筒中浮光掠影更迭的迷蒙,雨滴醉呼呼地捶打在街道旁支起的布棚上,接着如一个酒鬼滚落到石阶。
于墙砖沟壑中汇集而下的股股细流在斜坡中与深处的血液混合,有了调色的美意,逐渐在灰黄的石街上延伸出兰布鲁斯科葡萄甜酒般的色泽。
你靠在墙边脱着手套,然后就着雨水简单擦拭了下,你闻闻手指后,拉开大衣从内胸袋掏出了一面圆镜。
你接着走到巷口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一家香肠干酪店开着门。你借着路灯,从圆镜中观察拨弄着头发,在确定没什么异物后,你返回巷子,走到地上的一坨肉块前。
那坨肉块生前是个男人,一头棕色的卷发,茂密的胡子,有些地包天的下半张脸,整体上普普通通非常不打眼的男人。而他现在浸泡在血水里,失去了人的一种灵性,所以现在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极其缺乏雕琢的肉块,就像被灌进肠衣前的腌肉样,软软的塌陷,缺乏了肠衣的支撑。
你拿起靠在一旁的柏树主枝,用另一头撑起了肉块的脸,它的颈部已完全断裂,所以比较方便将脸控制到仰面的状态。
巷子就像漆皮铁桶内部般,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这说明并不“顺其自然”,你又操控起主枝,一点点擦过肉块的表面,除了那无趣的起伏和还有那堆鬃毛,没有任何能让树枝共鸣的震动。
结果让你极其失望,不应该在命运面前侥幸的,虽然今天一切都很美好,甚至说是浑然天成的开头,但任然有一种侥幸的征兆,这使其要开始创作艺术的“美”时缺乏了灵性的过渡。
你生出了一些恼意,血液的体温好似热情起来烤熟了雨水,竟有一种升腾的感觉了,翻着使滚落在你头部,颈部,大衣上的雨滴,带来一种酸液的灼烧,然后爆发了疱疹般焦躁的痒意,浑身上下冒出了丘陵,其中板块的变化几乎震耳欲聋。
这种情况几乎很少发生,他的那颗痣到底在什么位置?还是一颗长毛的痦子?这种还未确定完就失掉灵性的情况太少了。但因为是雨夜,雨夜会洗刷掉人犯得第一次罪恶,所以你允许为自己的“大意”收尾,而果然,收尾也不能避免遗憾。
你将柏树主枝砸在水坑里,站起身来一边用食指按摩着太阳穴,一边从身上摸索出颗柠檬糖,这柠檬糖是镇上蔬果摊的老板送的,好像说是……阿马尔菲的柠檬制成,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柠檬。
突然这么一回忆嘴里的酸甜感又索然无味起来了,不仅是蜂蜜味太重的缘故,还有“最好”,有着“最好”寓意的东西,就像岬角边缘的碎石,需要时刻注意不被穿峽而过的疾风裹走留下新的“最好”的石头,以至于有种莫名其妙的胆战心惊。
对了,陷入轮回的“最好”寓意的碎石,几乎被赋予某种含义后,命运的轨迹就有了解释。柠檬糖的启发,又让你一下子轻松起来,
你走到墙角处找到防油布罩住的手提箱,你清点了那堆肉块身上捡来的物品,一瓶没有标签的白葡萄酒,空烟盒,打火机,10欧元,还有身份证件。
你重新掏出手套戴在手上,甩开防雨布,给那堆肉块挡住了雨水。蹲下身将打火机塞在了肉块的手部,点燃了烟盒,借着微弱的光,你看清楚了那颗痣的位置,但那已失去了自然的价值。
你用烟盒点燃了肉块头部的鬃毛,在燃烧的过程中,你歪歪头观察一阵,又拿起地上的石子在肉旁刻了“7”。好了,这下没什么处理的了。
你将那10欧元揣进内兜,又借已成为火把的肉块散发的光看清了证件上的出生地信息。
意大利,那不勒斯。
——转折线——
你不动声色地打量过道上熙攘的人群。
你在前往那不勒斯的火车上看到了很多面容清晰的意大利人。他们聚集在一起肤色呈现出一种渐变,不像美国人给你的感觉。但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意大利人总带有一种野性的天赋,不管是什么性质的。
你环视许久开始有些兴致缺缺了,你正打算转过头看看窗外的月台,一个像柠檬砸脑袋般突如其来的身影从一个大背包后冒出来,坐在你的对面。
这是第一眼看上去有割裂景色的男人,就像罗马大理石雕像下部分是苔藓密布的岩石。
但第二眼就会发现,这个男人极具浪漫主义风格的打磨,还有不容忽视的个人精神色彩,使得浑身有一种精雕细琢的野性。
那蜜色的肌肤,使雕刻刀倾心的面廓,幽邃靛蓝色的瞳孔,还有浅金色像染料木枝端,蝶形花般的头发和睫帘,在阳光中闪动着光泽。这些都是他极具天然美感的地方。
而蛛网交缠与瞳色相应的意大利式绸制西装,和深黄色如染料木花蕊般的纺制衬衣,胸前用皮革绳挂着似倒写“B”的装饰。这些则是闪烁他自我之美之处了。
对于醉人的景色与美感,欣赏的目光是一种不负。不过用在社会,则像美化的一厢情愿。所以你打量了他几眼,便继续向车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