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莫听小子狡辩,三娘是闺阁淑女怎会——”
“叔父何必着急!”
宋忍冬抬手打断了欲扑上前的宋坤成,而后接过小菊递来的帕子细细擦指,漫不经心地启唇:“这里人多,公子可直抒胸臆。”
瑟瑟发抖的男人,这才将将抬起头,脏肿的脸全然没人样儿,彼时他精准地瞪向宋坤成:“就是这个老东西,他打伤本少爷,还硬生生拆散了我和三娘。”
“畜生,少血口喷人!”
宋坤成健步朝前,猛地向对方连踹三脚,接着食指抖对宋忍冬:“卑鄙逆子,妄图栽赃你的亲叔父,何人像你这般年纪不娶妻不纳妾,你是什么魔鬼化成的冤孽。”
“唉,既然不婚娶,干脆过继二爷的孙子,也省得你们叔侄离心。”
“这个提议好,一举两得!”
……
七嘴八舌的讨论,止于宋忍冬的冷笑:“屈打成招,就能掩盖叔父的罪行?”
言毕,寒目扫过众人,他怒极反笑,“在座诸位,有些是忍冬的血亲,有些则是生意场中的旧识。说来可笑,本不愿讲的肺腑之言,到了今日势必一吐为快。”
“宋大少爷素来傲气逼人,且看如何辩解。”
几位面生的族人没好气地讥讽,他们一早得了宋坤成的承诺,只待对方吞下宋家资产,届时作三七分。
宋忍冬霍然起身,朝一旁作壁上观的中年男子拱手道:“一品香名扬南穆,晚辈先向齐伯父祝贺。不过,伯父当真不识地上人?”
齐掌柜满头雾水,还没等询问,便见宋忍冬扬眉长叹:“听闻您的妻弟稽安探亲迷了路,至今尚未寻到,贵夫人不久前向官府报了案。如今相逢,当真成陌路?”
“什么——”
齐掌柜哑然望去,接着不可置信地轻唤:“大郎?”
地上垂死挣扎的男子,这才幽幽瞥去,愣怔后嚎啕不休:“姐夫,老孬种害我!”
这人世间,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假若与自己有了牵绊,又总会不遗余力。
因此,原本看戏的齐掌柜蓦地挽袖暴喝,厉声怒怼:“哪有这等黑心烂肺的叔父,再者就连当今圣上都未曾婚娶,你这坏货敢以下犯上?”
此言一出,面如菜色的宋坤成瞬间欲哭无泪:“怎敢,我说的不过是——”
宗族的几个长辈也不安交口解释,姿态一下子放很低。
一场闹剧终究月明云散,但此事必须做出表态。
宋忍冬踱步于正中央,俊美脸庞闪过一丝颓色:“我们做生意的,历来讲究和气生财。忍冬自幼吃尽苦头,才换得今日硕果。可稽安城看似忍冬一家独大,十八行的哪位不曾与我有生意往来。枝繁才会叶茂,诸公何须相灼。”
十八行的人皆低头沉默,宋忍冬快速掩去眼底的厌恶,兀自感慨:“至于宗亲,叔公们这么大年纪,岂能任由愚笨的晚辈戏弄。”
“你——”
“此番老少聚集莅临寒舍,我宋忍冬且将所行之事公之于众。即日起,我将出资兴办东安书院,以供宋氏族人及有才学的外姓贫寒子弟就读。除此外,城西十铺盈利全用来扶助妇孺孤寡。”
他掷地有声,周身流露出的气韵,令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
“你早说有这份心思,叔父还能曲解你。也罢!范三娘算二叔有眼无珠,可纵使你讲的天花乱坠,终归要娶妻生子,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哥。”
厚脸皮十足的宋坤成,当众抹泪扼腕:“你常年在外,看似风光,实则家人要担多少风险。珍宝,若你委实不愿娶妻,那便过继个一儿半女吧!”
“老二!忍冬年纪尚轻,切勿讲胡话。”
宗族得了便宜,老一辈的态度明显偏向宋忍冬,余下诸人更是见风使舵!
宋忍冬虽追求身外旁物,但有些话还是一并说清了好。
“二叔说得不无道理,过几日忍冬便要启程去京都。出发前,确实需要安排妥当。既然叔父公允无私,料想也不愿受人碎语。忍冬亦不舍叔父骨肉分离,常言道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现下玉文叔父和堂哥相继离世,堂嫂月中改嫁。明书年幼,无人怜惜——”
“所以你要过继旁门左支的宋明书!”
宋坤成一脸怒不可遏,族人却乐见其成。毕竟宋忍冬真的离经叛道不婚娶,日后他们的子孙亦有希望。
厅堂霎时沸腾,看热闹的纷纷揶揄宋坤成:“怎么,老二存了私心不成?”
“日后珍宝一帆风顺还罢,反之难保不是你这亲叔父下黑手。”
“你这般不管不顾,清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你!”
宋坤成不再提承嗣一事,竭力试图打消宋忍冬超乎寻常的念想。
哪知宋忍冬回身笑答:“良缘自有天赐,就不劳二叔费心了。”
随后巧儿忙将五岁的宋明书带到堂前,在众人见证下,宋忍冬顺利完成过继仪式。
待来人乌泱散去,苏姨娘抱着熟睡的明书不解道:“何苦把钱财散人,这些年谁又曾怜惜过你!”
“姨娘好意,忍冬心领。”
说完宋忍冬话锋一转,神情郑重地宽慰:“钱财不过浮云,若能像玉文叔父对我这般帮到他人,岂不美哉!”
听到这番话,苏姨娘不再多言。抬手命巧儿把孩子抱走,待屏退仆从,她方眼红语切:“娘比任何人都理解你,只是……”
此时的苏姨娘愁容满面,全然没了人前的娴静,话说到一半咬唇轻啜:“怪我当年不该听从老爷夫人的安排,更不应放任你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孩儿不觉得女子比男人差,我们女儿家自立自强,以期护己渡人。”
宋忍冬眸光潋滟,安静地低着头,却自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见她不听劝,苏姨娘愈发语调柔和:“生意上的事娘不懂,可男儿身将你牢牢桎梏。珍宝,自古男欢女爱,你当真半点不动心?”
烛光摇曳,灯下的俊美儿郎雪衣墨发,雌雄莫辨的脸庞莹润生姿。
此刻镜中人垂眸噤声,脊背直挺地失神。
苏姨娘弯腰打湿锦帕,右手高高抬起女儿的下巴,动作轻缓地一点点抹去她素日的伪饰……
不久后,身影纤细的清丽少女赫然映入视线。
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自翠。
美目流盼,桃腮明洁。倾城佳人,风华绝代。
只可惜,终无缘于世间情愫。
宋忍冬缄默地凝向镜中,眼前这副模样儿,她已有三载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