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凌平安!一个只会偷东西、怕疼怕得要死的废物!你满意了吗?!你他妈看清楚了吗?!”
吼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软,握着那枚锈蚀硬币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防空洞里只剩下他破碎的呜咽和洞外沉闷的雨声。
江燃站在原地,光柱依旧稳稳地投在凌星身上。他脸上没有任何鄙夷,没有任何震惊,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他看着蜷缩在地上、被绝望和屈辱彻底淹没的少年,看着他手中那枚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如此卑微而沉重的锈蚀硬币。
然后,江燃动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凌星面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动作很轻,没有溅起一点泥水。
他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在他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硬币。
崭新。
锃亮。
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柔和而坚定的银色光泽。
正面,是清晰庄严的国徽。
反面,是盛开的菊花图案。
而在那菊花图案的下方,清晰地铸刻着四个数字:
1999
那是硬币发行的年份。
凌星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布满泪水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江燃掌心那枚崭新的硬币,又猛地抬头看向江燃的脸。
江燃的目光沉静如水,穿过泪水和黑暗,深深地望进凌星充满震惊和茫然的眼底。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凌星脆弱的心防上:
“现在——”
“换我疼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燃的手轻轻一翻。
那枚崭新的、铸刻着“1999”的硬币,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凌星脚边那枚锈迹斑斑、承载着无尽屈辱的旧硬币旁边。
一枚崭新如初,银光锃亮。
一枚锈迹斑斑,满身泥泞。
它们并排躺在冰冷的、潮湿的泥土上,在微弱的光线下,形成一幅沉默而震撼的图景。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完成了某种无声的交接。
凌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两枚硬币上,钉在“1999”那个年份上,钉在江燃那沉静如深海的眼眸里。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委屈、痛苦、绝望、不敢置信…无数种情绪汹涌交织,最终化为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呜……” 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崩溃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冲出!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硬币,而是死死地抓住了江燃那只刚刚放下硬币、还带着雨水冰凉的手腕!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江燃的皮肤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污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两枚硬币上,砸落在冰冷的泥土里。
江燃没有挣脱,任由他死死地抓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凌星因为抽泣而剧烈起伏的后背上。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冰冷的防空洞里,只剩下少年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和洞外永不停歇的、沉闷的暴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凌星抽泣的幅度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肩膀偶尔的轻微耸动。他依旧死死抓着江燃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江燃的手,依旧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凌星缓缓地、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慢慢地松开了抓着江燃手腕的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靠了过去。
他的额头,带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轻轻地、试探地,抵在了江燃同样被雨水浸透、却散发着惊人热度的肩膀上。
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
江燃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那只拍着后背的手停顿在空中。几秒钟后,那只手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重,覆在了凌星湿漉漉的后脑勺上,将他更紧地、更安稳地拢向自己。
另一只手,则摸索着,在冰冷的泥地上,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凌星那只沾满泥泞、紧紧攥着锈蚀硬币的手。
冰冷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彼此身上雨水、泪水和淡淡止痛膏药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他们就这样,在狭小、黑暗、冰冷、埋葬着不堪过往的防空洞里,在洞外肆虐的狂风暴雨声中,额头相抵,身体紧靠,双手交握。
像两个在末日洪流中紧紧相拥的孤独灵魂。
凌星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江燃湿透的肩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燃身上传来的、稳定而灼热的体温,能感受到那只覆在他后脑勺的手掌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力度,能感受到交握的手心里,那枚冰冷锈蚀的硬币和自己掌心的灼热。
洞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大地,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
洞内,一片沉寂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疲惫的温暖,在两人紧靠的方寸之地,无声地蔓延开来。
黑暗中,江燃的目光越过凌星湿漉漉的红发,落在那两枚并排躺在泥地上的硬币上。
旧的那枚,锈迹斑斑,1999年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
新的那枚,银光锃亮,“1999”四个数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某种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