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探丞相府

宁芊芊一口气从东郊逃到了闹市，脚下才敢放松了些，她扶着头靠在一棵杨树上，站了许久才稳定心神，萧南风默默跟着她，看她脚步虚浮的回到柳巷，迎面却正遇到了花瑾，花瑾猛的上前攥住她的手说道：“姐！叶繁又把咱家钱匣子拿走了，这次拿的是嵌着如意纹的那个！”

宁芊芊紧张的说道：“没……没事吧，她上次拿出去，也就买了个糖画摊。”

花瑾急道：“那是五年前，那时她喜欢糖画，如今她迷上的可是开茶楼！”

萧南风暗想：那又如何，诓了本王的几百万两去，再盘个铺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却不成想，叶繁回来时，带着半条街铺子的房契，还有一个雕花的钱匣。宁芊芊把匣子紧紧抱在怀里，躲在街角偷偷一看，而后说道：“还好，还剩许多。”

花瑾怒了：“姐，你在说什么！去衙门报案抓她呀。”

宁芊芊叹气道：“你帮她善后吧，我要回去炼药了。”

花瑾还要再说，但是看了眼宁芊芊憔悴的脸，便不忍心阻拦了。

萧南风跟在她后面，一路送她回了家，那宅子很偏，离正经街巷隔了两三里，宅子里也没有一个仆人伺候。红玉说宁芊芊炼药疯魔，经常一日三餐都是补身体的丸药对付，小时候那般贪嘴，是从何时在吃食上这般草草了事。

萧南风叹了口气，往巡查司走去，属下们已经习惯了他的点卯，今日他却穿上了盔甲正经想要巡视一圈，其实他不过是想，听听百姓都是如何议论。

守在盐市拐角的茶摊旁，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剑穗。街上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掺着货郎的吆喝钻进耳朵，卖柴的老汉正用扁担敲打盐铺门板："黄口小儿乱指使。三文钱一斗的官盐？倒是拿出来卖啊！"

"客官要青盐么？"茶摊掌柜突然压低的声音让他指尖微顿。斜后方两个脚夫打扮的人正从褡裢里摸出油纸包，细白的盐粒在阴雨天泛着诡异的光。他认得那种掺了石膏的私盐，半月前才在刑部卷宗里见过——正是旧盐商们对抗新政的伎俩。

茶摊外的喧嚣忽然沉寂，不知哪个盐贩子喊了声"官盐来了"，人群潮水般向西市涌去。混乱中有人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竟是邻桌那个满手盐渍的挑夫："贵人看盐袋！"

太子顺着那人目光望去，打翻的盐袋里竟混着几粒黛青结晶。他瞳孔猛然收缩——这是海州才有的井盐，用新法炼制后本该呈雪青色。指尖捻起盐粒时，挑夫往他掌心塞了团浸透汗水的油纸，上面歪斜的字迹还沾着盐晶："青崖盐场三千灶，日夜不停。"

他望着掌心渐渐融化的青盐，忽然低笑出声。闹市那端，二十辆牛车正碾过青石板，麻袋上朱红的"官"字在人潮中愈发鲜艳。

明悟无奈的凑上来：“如今连对盘子的事都亲自做了，主子是想连我这侍卫长的差事连锅端了么？”

萧南风笑道：“黄口小儿说的是本王吗？巡查司的腰牌在旁，他们竟毫不畏惧的贩卖私盐，本王这巡查使当得实在是太过温驯了！”

明悟忙道：“别急，盐政的祸还没闯完。千机堂也没查明白，还是晚点儿再折腾巡查司吧！”

他皱眉正准备给他一拳，却听见明悟惊道：“可算是让我给抓住了，这次证据确凿，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杀她！”

他忙顺着明悟的方向望去，竟是乔装打扮的宁芊芊，她去的方向是文丞相府！他淡淡说道：“隔着三条街巷呢，你怎就知道是去那儿？”

明悟挑眉道：“主子与属下打个赌，若真的是去文府，你今日亲自手刃了她如何？”

他笑道：“难怪这几日不停地聒噪，为的就是引本王来此吧，费力选这么个蹩脚的接头之法，说吧，盯着她几日了？”

明悟忙说道：“红玉不老实，这毒妇来文府一连七日了，她愣是一个字都没报过，主子把红玉召回来吧，这丫头心野了，必要放在身边管管了。”

不理会明悟的聒噪，他抬步跟了上去，只见她果然在文府外圈，不动声色的踱着步，再看她的步伐，似是在试探陷阱一般，他皱眉道：“这几日她都是如此？可有看出她在做些什么？”

明悟答道：“时刻盯着在，毒妇谨慎，还未等到她向文府报信。”

他扭头看向明悟，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年，若是选在身边的是明启便好了。”

明悟闻言便要咋呼，却被跟上来的红玉掐住了脖子，红玉另一只手递来了一张宣纸：“这是前几日她站的位置，看着情形是想把整个文府都量下来，具体为何倒是不知，莫不是想炸了这贼窝？”

明悟哀嚎道：“哎哟，红儿轻点，这毒妇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还是早日除了吧。”

萧南风闻言脚步已经密密的贴了上去，不成想只是轻轻一撞，宁芊芊顿时瘫倒在地上，全身战栗起来，萧南风忙上前抱起她，将她带离了文府。

果然，一离了那圈子，她便停止了战栗，萧南风望着她脸上的冷汗，依旧同上次一般，将声音压到喉咙问道：“可好些了？”

宁芊芊扭头望向他，说道：“你是上次那个人，黎先生是被你带走的。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出城！”

他伸手把了下她的脉搏，说道：“别动，你方才是怎么了？”

宁芊芊一拳打到他的盔甲上，怒道：“回答我！”

他忙扳过她的手，暗暗查看有没有受伤，又答道：“他说每个人都有当行之事，他当赴死，雍王当救民于水火。”

宁芊芊急了，怒道：“世间这么多人，为何偏要他救民于水火！”

萧南风笑道：“他是龙子凤孙，生下来就肩负着天下，这枷锁如何摆脱的掉？你不是靖王侍妾么？如何又对雍王牵肠挂肚的？”

宁芊芊却已起身，说道：“话不投机，你以后记得，我便是死在你面前，也不许你伸手过来！”

萧南风闻言，猛的抱起她，她挣扎道：“做什么！”

萧南风沉下声音笑道：“把你送回原地。”

宁芊芊这才急了，奋力挣扎，他一笑把她放下，转身离开了。走到巷角，发现她竟还没离开，在原地坐下按着手臂上的穴位，正是当年，他心疾犯时，她替自己按的穴位。

他皱眉望了眼文府，这里到底有些什么，会这般伤她！

晚上红玉送来了文府的图式，标出了前几日她探查的方位，皱眉道：“看情况，她至少还会去惹祸十几次。”

红玉沉默不语，他盘算道：“不如火烧相府，若是将文崇岳一同烧死了，倒是省了许多事端。”

红玉震惊的望着他，却见他已经开始在图上标记放火点，明悟着急的说道：“我说吧，祸水就该一开始便杀了。”

他又说道：“看紧了她，等她找出具体方位，就派暗影卫进去放火。”

红玉领命去了，却不想第二日宁芊芊便被楚瑶带回了长公主府，带走前说的是：“花瑾说你辟谷快一个月了，本公主来看看，宁道长得道成仙了没！”

萧南风闻言放下心来，也罢，文府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凭现有的人手，火烧文府还是有些吃力，等他先断了文崇岳的臂膀再说。

明悟又问：“那上次说的一网打尽宁家的事？”

萧南风装作没有听见，拿过一本文书翻了起来。

明悟不依不饶道：“心腹大患都能忍，不会明日一睁眼就午门斩首吧。”

他一把将青玉镇纸砸了过去，明悟冷哼一声，偏头躲开了。

盐政上的事逐渐有了些眉目，陪着他送走了今日第四波官员，舅父说道：“风儿提的这个改禁私盐为官督民贩，既保民生又防伪劣，此法甚是不错。方才那几个后生，也是得力的，晒盐之法的确更为上乘。”

萧南风笑道：“舅父不怪风儿擅自做主便好。”

舅父叹道：“舅父老了，不该这般拘着殿下。只是你小舅舅那儿，也要多费些心，哪有药铺是那副模样，连药柜都是金丝楠木的，不知是去济世救人还是贪图享乐。”

萧南风暗笑：不错，舅父最近痴迷上了管教小舅舅，自己松快了许多。多亏了宁芊芊上次砸了栖霞洞，小舅舅才会老实的来这闹市胡闹，日日摆在大舅父眼前，就不信他不着急。

于是他危言耸听道：“明日风儿便去那回春堂看看，损了些许银钱倒是小事，只是别污了家里世代的清名。”

果然，听了这话，舅父更是坐不住了，离府便奔着柳巷去了。

他望着舅父去的方向，眼中笑容渐渐散去，小舅舅占了酒楼，在她家的茶楼对面开起了药堂。

这阵子柳巷甚是热闹，花瑾他们盘下十个铺子，打通后，开了家京城最大的戏楼，取名叫浮生若梦。

楼里每日都安排人演着话本子，进去的客官都是按当日的戏目仔细挑选，无论是演员还是客官都是人在戏中。至于他们的戏——有世人最爱看的谈情说爱、赚足了深闺怨妇眼泪的举案齐眉、还有子欲养亲不在的孝感动天、士子们痴迷的金榜题名、荒唐有趣的及时行乐。

只是繁花锦簇的众多戏目中，偏生要夹一个血腥凶案，好在每十日只有一日演这戏码，于是柳巷的小贩们也都有了计较，每逢浮生若梦上演凶杀案时，便去其他街巷营生，故而每到这日柳巷都分外萧条，整条街都有凄惨悚然之感。

明悟曾经跟他告假，想请红玉去那儿转转，他当即准了假，明悟是嘴角含春着出去，然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红着眼回来了，想到这儿他笑了下，在巷口大杨树下住了脚，抬头望去，小舅舅一间铺面的医馆，招牌立的竟比对面半条街铺子打通的浮生若梦还大，这般招摇着实有些惹事。

第十四章单挑来使

今日小舅舅的回春堂门外竟围着一群人，只见朱漆门扇歪歪斜斜刻着一副墨迹未干的对联。上联"白芷防风，自诩圣手能回春"深嵌木纹，下联"紫菀续断，实则庸才爱贴金"银钩铁画，横批"面厚心空"四个字更是力透门板。

看热闹的婆子攥着药包直跺脚："靳大夫妙手仁心，怎会是庸医！定是哪个黑心肝的腌臜泼才......"

着锦衣的公子，轻摇扇子笑道：“若不是庸医害人，谁会这般费力作践。”

他挤过人群往里张望，只见堂内药碾翻倒，柴胡当归混着窗棂碎屑铺了满地。两个药童正蹲在狼藉中拾掇，药柜最顶层的暗格里垂落一卷金丝悬着的素帛，赫然写着"黑心裹大葱，萝卜充人参"。

萧南风挑眉暗自为一地的人参折着价，却听见里间一声娇喝："靳习文！说好谁先吐谁认栽——"

掀开青布帘子一看。花瑾翘着二郎腿歪在太师椅上，叶繁和小舅舅正对坐案前。瓷碟里焦黑的虫尸堆成小山，两人腮帮鼓动嚼得咯吱作响。叶繁眼底燃着必胜的火苗，小舅舅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绯色。

看到他进来，花瑾表情明显的不善，他也不理，抬步去堂上坐着，静观自己养尊处优的小舅舅，狼吞虎咽着黑色虫子。

正有些反胃，却听见花瑾一声乖巧的："姐！咱们回吧，叶子又闯祸......"

花瑾已快步迎了出去，只听门外传来她的嗔怪：“闯祸的怕不止一个。”

萧南风环顾四周暗想：门上的刻痕还沾着朱砂，药柜暗格里飘着金箔，这般精巧机关的确不会是叶繁一人能做下的。

正走神时，却听噗的一声，小舅舅突然捂住嘴，一截虫腿在他喉间颤了颤，却被他硬生生咽出个笑来："叶姑娘...倒是寻得好药材。

"庸医承让！"叶繁拍案而起，袖口抖落七八只虫尸，"这西域金甲虫可是大补——哎哟！"宁芊芊揪住了她，说着便要牵起两个皮猴往外走。

小舅舅却忙起身，药香混着他故作镇定的咳嗽："叶姑娘，在下掐指一算，明日巳时为吉时，记得亲自上门，带足银钱赔我的紫檀柜。"

萧南风暗骂：败家子，那明明是金丝楠木的！

扭头望过去，只见宁芊芊看了他一眼，忙扭过了头去，只是脖颈明显的有些僵硬，他心想：知道怕就好，免得惹事。

转角处花瑾一抬手，砸过来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底下压着半片素笺，墨迹龙飞凤舞：休要攀扯。

不仅如此，花瑾还举着拳头眼神威慑小舅舅，小舅舅此刻讨好的表情，真是让靳家祖先都赧然。

“影子都看不见了，还看！”萧南风没好气的说道。

小舅舅却突然拦着他：“真是家门不幸，你为何不让护卫保护我，昨日我差点让那毒妇杀了！”

萧南风想了想，大概猜到了什么：“你惹宁芊芊了？”

小舅舅说道：“叶姑娘来我铺子闹事，我不过给她撒了个浮云紫烟而已，你是知道的，这药无毒，不过是把美人变成紫人而已，三日后自会失效。小舅舅我对待美人向来是彬彬有礼、关怀备至……”

“然后呢！”萧南风忙打断道。

小舅舅皱眉道：“然后上次那个毒妇，也就是叶姑娘的姐姐，就过来又把我打了一顿，还说要废了我的膀子，临走还给我下了一种孔雀蓝色的毒药，无色无嗅，脉息也没有任何端倪，哎呀不说了，我还要去翻医术救命呢。不过外甥你放心，舅舅算了一卦，此次并无血光之灾，定能逢凶化吉。”

萧南风抬手将他又揪了回来：“她下毒时，可说了些什么？”

小舅舅答道：“那毒妇说，这药，任凭你华佗在世，也解不了。”

萧南风暗想：她说这话时，眉毛是不是挑了三下？嘴角想必是翘在左侧。这毒名曰攻心，又叫虚张声势，可不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么！

他边笑边离了回春堂，却见到巷子口，岑参正跟宁芊芊说着什么，怀中还抱着一沓书册，他皱起了眉，往王府走去。

直到晚膳时辰过了，岑参才回来，他旁敲侧击的试探了几句，只听他笑道：“殿下对小妹好似很关心？上次张姑娘生辰宴，小妹遇险曾得人搭救，不知是否是殿下暗中相救？”

该死，又被看穿了，他皱起眉来，岑参却笑道：“不过是一些有关伏悠的书册，想必她很快就会去寻，故而先替她备下了。”

萧南风一愣说道：“和亲之事，她是作何想法？”

岑参笑道：“小妹的想法有何重要，难道二位殿下会允许长公主和亲之事作罢？”

被岑参这般一噎，他挑眉道：“岑先生好似对长公主甚为在意？”

岑参忙起身，连声道：“不敢不敢，在下身份卑贱，连称颂都是不配的。”

萧南风看他羞红的脸，倒是奇了，这人一向城府极深，做起事来狠辣异常，竟有这般草包的一面，真是色厉内荏。

次日一早萧楚溪便上门邀他同行，却不想到了长公主府竟扑了个空。长公主府管事支支吾吾不敢回话，萧楚溪一声厉喝：“说！”

管事的忙跪地全招了，他们竟是驾马车去找伏悠使臣的麻烦去了。

他二人匆匆赶到时，长公主车架的四匹马竟已躺在地上，马儿血流了一地，脖子上插着一把伏悠弯刀。

宁芊芊将楚瑶护在身后，楚瑶的护卫拔剑迎了上去，伏悠的恶人也提起了弯刀，马车旁围满了百姓。

那伏悠王子的表情满是得意，宁芊芊紧张的伸手握住了护卫的胳膊，那护卫却只是扭头望着楚瑶，楚瑶抬眸道：”去吧。“

楚瑶和那护卫的眼神中满是坚毅，宁芊芊只得松开了手。

青锋剑撞上狼牙弯刀的火星飞溅，那护卫的招式凌厉但终究力量弱了些，闪着寒光的刀刃贴着她的腰间削过，将她外衫勾出好几处破洞，伏悠的狗贼神情腌臜，一招一式满是羞辱！

围观百姓攥紧了竹筐里的白菜，卖糖人的老汉生生掰断了竹签，宁芊芊默默将淬毒的银针滑至指尖，却被楚瑶攥住了胳膊，她眼中映着那女护卫的身影：“别动，她定无问题。”

只见那女护卫的眼神坚毅没有丝毫慌乱，沾血的弯刀再次朝着她胸口劈来时，她早已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一个旋身折腰那抹银光堪堪擦过鼻尖——刀锋嵌入酒肆廊柱的刹那，长剑已抵住他咽喉。

人群爆发如雷的喝彩，这位勇士宝剑入鞘，她平静的朝楚瑶走了过来，十几年的相知相守，此刻尽在二人交汇的目光里。

宁芊芊望着她二人，眉目温柔。

正在这时，那瘆人的弯刀突然转向街角捧着糖人的女童，幼小的身躯飞上半空。那护卫扑出去时，街巷众人都听见了肋骨撞碎青砖的闷响，怀中小儿温热的眼泪渗进她染血的衣襟，头顶弯刀映出贼子扭曲的笑脸。

破风声如同裹着天罚的骤雨，萧楚瑶一脚踹下来伏悠王子，稳稳的骑到那马上，朱红皮鞭绞住贼子手腕的瞬间，马儿的嘶鸣惊得整条街倏然寂静。马上女子玄色披风翻卷如垂天之云，红色绣鞋踏碎贼子腕骨，伏悠贼人像破麻袋般摔出十丈开外。